“……偏偏这等神明,还是人造的。”
他话音未落,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手上力道失控。待他回过神来,惊觉黄灿喜的左手竟被他生生扯断!
黄灿喜眼前阵阵发黑,瘫倒在地望着自己的断掌,连胆大符的印记都已模糊难辨。
呼吸愈发艰难,剧痛几乎令她昏厥,心中却荒谬地庆幸,好在不是右手。
狂风骤然呼啸而起!
原本平静无波的红河水面竟掀起惊涛骇浪。那浪尖细碎如沙,却又锋利如针,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让他们对这股未知的力量心生畏惧。
砰!!
地宫四角震颤,八扇巨门中的一扇轰然炸开一个巨洞。烟尘尚未散尽,一道身影踩着碎石踏出,
是周野。
碎石滚落,万籁俱寂。众人屏息,周野亦不语,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断臂倒地的黄灿喜,脑袋被揍得变形的李仁达,奄奄一息的杨华,以及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杨米米……
当视线最终又落在李仁达身上时,李仁达心头猛地一颤,“不、不是我——”
“飒飒”两声,是笔落纸页的声音。
巨门旁的机关骤然启动,瞬间万箭齐发,直取李仁达!他惊恐万状,双脚却如灌铅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利箭贯穿心肺,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他并未死去。
他复活了。
还未等他从死亡的恐惧中抽离。
又是“飒飒”两声。
他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扼上自己的脖颈,如同拧毛巾般死死收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用绝望的眼神哀求。
周野看到了,面容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胆寒。
他看着李仁达断气。
然后改写结局。
“啊啊啊啊!救命,我错了、我——”
李仁达嘶喊着,脸色惊恐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下一秒,千斤巨石自他头顶轰然砸落,将李仁达深深压入平台凹陷的地洞中,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面容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啪”地一声,周野看向手中突然断成两截的毛笔,他沉默一会,随手一抛,就将那断开的笔扔河里。
他脸色愈发阴沉,却依旧不语,只是死死瞪着黄灿喜。四目相对间,无声的情绪已在彼此间汹涌。
“嚓嚓”两声,是他以血为墨,写下的咒。
第80章 杀、了、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满是黑白噪点在狂乱飞舞, 耳畔的声音模糊不清,只隐约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
黄灿喜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旁, 耳边只能听到李仁达断续的求饶声。可她已无力推断周遭正在上演着什么。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视线陡然清晰,涣散的意识也在那一瞬被强行拽回。
她遥遥望见周野,他的皮肤竟如同那群陶人的彩漆般片片剥落;再定睛时,他竟似一尊被遗弃的残破塑像,半边脸沉入阴影,另外半边暴露在光下。
周野似乎被她的目光碰到,眉尖几不可察地压下, 眼皮却固执地扬起。抬眸的刹那, 他脸上的裂痕如同被浓墨重彩地点出般惊心动魄, 碎屑簌簌而下。
然而,羞恼、委屈与愤怒全都挤压在那只眼睛里混乱不堪。他眼白亮得骇人, 湿意在边缘徘徊, 却偏生不肯落下,仿佛一旦流泪,就再也抱不住那点骄傲。
眉骨下压着怒火, 眼眶里却藏着一根柔软的刺。像是在怨自己在她心中轻若尘埃, 又恨她与自己竟成了同等分量。
黄灿喜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怀疑是否死期将至的幻觉。
一具遍体毒疮、脓液横流的尸体蜷缩在地,周围洇开一滩浑浊的油状液体。李仁达的面容已不成形状,扭曲得狰狞可怖。她一怔,回光返照的清明转瞬即逝。
“噗嗤……噗嗤……”
骨肉黏连的诡异声响萦绕在耳边,可却逐渐低沉。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又听见了明明已经死去的李仁达, 发出那熟悉而凄厉的求饶声,在黑暗中断断续续地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李仁达又一次活了过来。
却不再是人的形态。
他变成了一只蜘蛛。
即便他奋力站起,拼命挥舞着长满纤细绒毛的蛛肢,此刻也不过巴掌大小,弱小得近乎可爱,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一缕干草细绳自周野指尖无声滑落,“呼”地自行缠绕成牢,瞬间便锁住了那奋力逃窜的小蜘蛛,随即飞回周野手中,化作一张单薄的纸片。
事情仿佛就此尘埃落定。然而周野的躯壳已破碎不堪,碎片间汹涌地逸散出黑色雾气。唯独他的右手,在最后时刻,仍隐约可见上面描画着两道浅浅痕迹。
一阵怪风卷起,更是加剧身体粉碎的速度,可他只是眼看着右手在风中逐渐消散。
直至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而在婴儿海域里,黄灿喜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周野的身影。她将瓦片数了一遍又一遍,七块终究没能凑齐。
随手一翻,手肘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她眼神发直,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对视的那一眼惊心动魄,抠得她心口发麻。思绪从一开始琢磨该对周野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了困惑,困惑他为什么迟迟不来。
以前不想和这人说话,现在倒是说不上了。她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脚尖一下下的晃动,倒是暴露了重重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八扇巨门前的平台。
眼前是战后的死寂与狼藉。
周野和李仁达已不见踪影,金古寨人和杨米米则被禁锢在一角,忌惮着脚下那片以大地为纸、鲜血为墨画出的咒图,龙飞凤舞的线条勾勒出繁复而神秘的图案。
满地废墟乱石,油灯明灭不定,一切皆笼罩在阴影之中。周野曾走出的那扇巨门,依旧保持着破开的大洞,深不见底,内有阴风呼啸而出,引人遐思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杨华的双眼红得滴血,脸色却惨白发紫。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黄灿喜身上,看着她在那张纸最后的缝隙里,缓缓写下了杨米米的名字。
或许是血缘深处某种本能的预警,杨华猛地一把夺过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动作却在下一刻骤然停滞,仿佛被惊雷劈中。
她死死盯着纸上的“反噬”二字,声音发颤地问黄灿喜:“他会死吗?”
“也许吧。”黄灿喜并不急于抢回纸团,她的目光扫过周遭的断壁残垣,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我第一次写报告时,以为是我写了他们的名字,才换得他们惨死。”
“但后来我才想通,他们一开始就自知死路。”
“杨米米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他随时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你再心疼,又能护他多久?”黄灿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深深叹了口气,“你怪自己干什么。”
趁杨华心神恍惚,黄灿喜轻轻取回那张皱巴巴的纸,缓缓展平。
她的目光掠过纸上金古寨一百多人的名字,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的影子。那些被统治者驱赶、步步南迁,最终隐入深山的过去仿佛就在眼前。
“金古寨人就从不内耗。”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下一刻,纸张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倏地升到半空。
上百个名字化作一道道纤细的黑线,纷纷扬扬地飞向它们各自的主人。
金古寨人的脸上不再有恐惧,反而露出了释然平静的笑容。他们伸手牵住属于自己的那根线,任由它缠绕周身,引导着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身体逐渐恢复人形,随后开始缓慢地蜷缩。皮肤的毛孔中沁出黑色的液体,形态各异。
有的紧紧蜷起四肢,如同回到母胎中的婴儿;有的皮肤收缩,返老还童至半途便戛然而止;有的身形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一个通红的婴孩,却在一次呼吸间,又散作一抔尘埃。
一条尚带温热的、肉乎乎的绳子轻轻飘落。
杨华认出了它,连忙捡起,紧紧捂在心口。她牙关紧咬,把所有的呜咽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风过之处,万物终得安息。
黄灿喜撑着身旁的石头艰难站起,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轰轰”巨响。一扇巨门忽然缓缓开启,散出千年的尘土泥腥。
她望向门内,并未见到沈河描述中的仙境。那里只有一片昏沉,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像是一间久未有人踏足的老屋。
在那片朦胧的蓝绿色雾气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由远及近。
黄灿喜屏住呼吸,待看清来人是沈河时,心中情绪起落。
沈河的状态不似寻常。
他面容僵硬,浑身伤痕累累,左腿迈步,右腿无力地拖行,一瘸一拐地从门内挪出。仿佛魂魄还遗落在门后的世界,直到看见黄灿喜,他才像是找回了一点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
他瞪她良久,颤抖着伸出手,掌心里躺着那枚胚胎玉。
“杀、了、我。”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什么?”黄灿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低头看去,那枚胚胎玉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的手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看来这次去仙境,远非坦途。
“杀了我。”
“……晚了,下次请早。”黄灿喜挥挥手,扭头不想再理会。
沈河却骤然失控,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杀了我!黄灿喜!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里面有什么,才这么轻易地把这东西给我?!”
“我……哈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公兵法》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黄灿喜闻言一怔,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沈河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精神几近崩溃,“成仙?成仙?这根本就是个骗局!一个骗了我这么多年的弥天大谎!”
她喉咙发紧,沉默片刻,还是取回了那枚胚胎玉。犹豫着开口问他:
“你之前不是还说,亲眼见到仙人漫天飞,仙兽遍地跑吗?怎么这次进去又变了一个样?”
“杀、了、我。杀、了、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