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喜“啧”了一声,从他的生活垃圾堆里穿行而过。自从在ECS待久了,再看舒嘉文的家,总难免担心他哪天也会变成“那样”。
“舒嘉文,你能打扫下卫生不?你就不怕蟑螂已经和你同吃同睡、同桌同饮了吗?”
“放屁,你看到我门口那驱虫器了吗?我新淘的高科技,方圆百里一只虫都活不下来。”
黄灿喜定睛一看,心里狠狠动了一下。看来下次再去八大公山,也不用再怕虫子了。
她轻叹口气,俯身将地上的杂物随手捡起。
手指摸到一本硬壳地图,她愣了下,犹豫片刻,索性展开在地上。
按照杨米米在手机里提供的位置,她在地图上缓慢移动手指,竟真的找到一个相符的地点——
【北纬三十一度,东经八十一度】
她立刻打开笔电查阅,切换到卫星模式仔细搜寻,可地图上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那片区域像被人刻意抹除,甚至连个传说也无从查起。
黄灿喜怎么想都想不通,心烦意乱地环顾舒嘉文的家,视线落在他吧台上那瓶没开封的贵州茅台,眼前顿时一亮:“哟——舒嘉文,你最近混得不错啊?苟富贵,莫相忘,这宝贝送我得了?”
“什么?啊啊啊——!”舒嘉文根本没听清,只在游戏里被爆头,一阵狂叫,“你要是没事就快点走!挡我打游戏了!”
她等的就是这话!黄灿喜嘿嘿一笑,顺手拎个礼品袋,一溜烟跑得比贼还快。
1959年,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西藏爆发大规模叛乱,部分僧侣仓皇撤离,许多寺院一度荒废。隐匿于冈仁波齐峰附近、未曾留下记录的那座神秘寺院,也许正是因此而空寂无主。
此后他们五人在路途中遭遇袭击,若说是武装叛乱分子的行动,也算合情合理。可若并非怪力乱神使然,如今又为何找不到一丝踪迹?
这事,当然要去问专家。
黄灿喜提着一瓶茅台,又拎了两斤水果,径直拜访老师的府上。
门口停着几辆低调的黑车,进进出出。她心里一紧,顿觉自己像老师最拿不出手的弟子。幸而阿姨认识她,笑吟吟地朝她招手,让她进去。
她风风火火踏进客厅,就见桌上已经堆满了礼品。笑嘻嘻开口:“老师,您不能喝酒。”
于老靠在摇椅上看报,脚步声一响便知道是谁来了。等她开口,才不紧不慢放下报纸,斜眼望了望她手上的茅台:“那你还带酒来?”
“哈哈,带来给您看看,水果才是给您多吃的。”
于老年轻时是战地记者,五十五岁前几乎都奔走在战火前线,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转到大学执教,退休后又返聘。某日见到黄灿喜,这体质强悍的小丫头,顿觉眼前一亮。此后便三天两头替她张罗内推,想让她继承衣钵。可强扭的瓜不甜,黄灿喜最后还是自作主张,跑去杂志社上了班。
今年七十的于老,精神头仍好,是个典型的嘴硬心软小老头。
黄灿喜笑呵呵地和他絮叨近况,却绝口不提ECS的事。等收了红包,才拐到正题,问他可知道五九年的拉萨。
于老接过她递来的橘子,听她这句话后,又将橘子塞回她手里,眉间浮起一丝狐疑:“你不是在八卦杂志社么?怎么打听这些?”
“帮人问的。”她又塞回去。
于老复杂的神色,其实已是答案。五九年的事,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沉重。
他阅人无数,自然清楚她几斤几两,“小心点,可别踩进什么危险事里。你红包上写的字,瞧见了么?”
黄灿喜这才留意,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老师的字迹:“喜乐安康。”
想必早已备好,只等她来。她抿嘴一笑,鼻子发酸,不知说什么好。
“于老~今年就你给我红包。”
于老心里明白,这弟子虽是最后一个,却最让人放心。看她的眼睛,就知这人心性不会偏到歧途。
在师慈徒孝的气氛下,他劝她把话说明白。黄灿喜也不再遮掩,借着杨华的线索,将杨米米的事娓娓道来。玄乎至极,可于老听完,并未全盘否定。
“有时啊,为了快速改善体质性格,你说是药物研发也行;可若科学解释不了的巧合,你说是老祖宗的智慧,也未尝不可。”
话语虽隐晦,黄灿喜却已心知肚明:此事不能再牵连这位退休的小老头。或许兜兜转转,找回周野,才是最合适的。
她笑笑,话题一转:“我上班那地方帅哥多得很,你帮我物色一个呗。”
于老眯着眼,一个个看过去,立刻化身毒舌锐评。
顾添乐——“不行不行,这小子一脸钉子,保准不会疼老婆。”
东东——“啧啧,人看着还行,就是短命相。他戴个墨镜遮什么?心里有鬼。”
沈河——“这就是个小白脸,八成专门骗小姑娘的。”
几句话说得铿锵带刺,黄灿喜笑得差点打滚。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毒舌劲儿,怎么和周野一个调调。周野今年,到底多大了?
“那这个呢?”她划到周野的照片,“这也小白脸。”
“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于老脱口而出。
“厉害!老师,你这算命功夫咋不传我?我可在这事上吃过大亏。”
她挠挠头,认真起来,“他怎么样?和我匹配吗?他是INTJ,我是ESFP,咱俩一吵架能打起来。”
那一串神秘缩写让于老有点头疼,却大致明白意思,盯着她看了两眼:“得见到本人我才好说。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瞧瞧。”
“这可难办。他是块木头,最近才开窍点人性。”她嘀咕一句,手指往下一划。
于老猛地吸了口气,“这不是余新吗?”
黄灿喜一愣,顺着目光看去,屏幕上的照片,正是她从杨华手里拍来的那张合照。
“老师您认识?”
“……”于老推了推老花镜,把手机拿远又凑近,半晌才开口:“真是他。他眉间有颗痣。”
他沉声续道:“我见过他两次,前后隔了差不多三十年。可印象太深了……”
黄灿喜屏住呼吸。
于老把手机缓缓放回她手里,脸上的笑意全无,只余下复杂、疑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因为这两次,他长得一模一样。”
黄灿喜脸上带着惊讶。或许早在五九年,“她”就已经摸索出某种通往长生的途径。
那句“轮回已经开始”,究竟指的是什么?
临走前,她又趁热打铁,提起八大公山溶洞里的壁画之事。于老并不清楚,却爽快地替她推了个对口专家。人脉一环接一环,她心里默默叹息,感觉这一路牵扯下去,自己欠下的人情债,怕是还不完了。
她千恩万谢,起身告辞。于老偏要她把那瓶茅台带回去,又吩咐阿姨在堆积如山的礼物里挑几样塞到她手里。等她踏出于老家,手里拎的,比进门时还要多。。
末了还不忘劝她,“你去杂志社也好,再强壮的身体,也抵不过炸药尖刺。”
他语气淡淡,眼角却有些红。
黄灿喜知道,他想念死在战场里的妻女了。
夜风吹得街上彩旗呼呼,景区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可一旦走出景区,便只余冷清的巷道。昏黄路灯下,光晕里飞虫乱舞,两旁的树影半死不活。
她提着大包小包回到ECS,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走了好几个房间,才在一堆书影之间看见周野,他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找什么呢?”黄灿喜凑过去,随口一问。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入神,被她吓得猛地抬头。四目相对,于老那句“什么时候带人来给我看看”倏然浮上心头,黄灿喜心口扑通几下。
“老板,你偷偷摸摸的干嘛呢?”她嘴角微翘,干脆蹲下去,结果真给她发现了猫腻。
周野手里紧握着一根红绳,下方捆着数枚铜钱,铜面纹饰奇异,龟蛇、花鸟皆在其上。
黄灿喜心里有些凌乱,这已经不是年纪大的问题了。
“……您今年贵庚?”
周野抿唇,眼神一眯,斜睨她一眼。似乎被戳到自尊,冷冷回过头:“你真没眼光。”他原本只见她和东东总买钥匙扣,还以为她俩喜欢小饰物。
黄灿喜笑出声,伸手一摊:“我的呢?”
周野盯了她好一会儿。黄灿喜耐不住,五根手指灵活地翻飞,“忘了说了,新年快乐啊,周老板~别家公司都给员工发红包,你呢?”
周野哼笑一声:“等着。”下一秒,她手机弹出提示音,银行账户赫然多了一笔巨款。
黄灿喜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她想给周野打一辈子工,“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话音刚落,手里便被塞了一串铜钱吊饰。
铜钱冰凉,透过指尖沁出寒意,唯有那缠绕其上的红线,带着一股温热。钱面龙凤盘旋,其间隐刻“平安顺利”四字。她不由偏眼看向周野的手,指骨修长,清隽分明,竟让人难以想象,这双手还能有这样的巧艺。
她心里琢磨着,总觉得收了人好东西,得嘴甜几句。可肚子里翻来覆去掏不出半句合适的文绉绉,心脏在胸腔里碰碰撞撞,最后只挤出一句:
“祝你长命百岁。”
周野原本微勾的嘴角,慢慢淡下去。他垂着眉,“谢谢。”声音平静得出奇,像一阵细密的雨,无声无息地洒落在这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
黄灿喜心里打了个弯,把吊饰揣进口袋,转而想起正事。
前三枚瓦片,都是周野牵着她走。可新年新气象,她不愿再如此被动。眼珠子一转,声音里添了点撒娇:“周老师~我来ECS这么久,还不知道我们单子是从哪儿接的呢?
你看我做客户经理也不短了,活儿全是公司分的,工资和工作量一点不对等。诶!巧了不是!”
她眨了眨眼,“我自己带客户来了。你要不要去收石峰的遗物?”
周野愣了一下,眼神微闪,翻过书堆,从柜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偏偏语气一本正经,“我还以为你得十五才肯开工。地下都得过年,地上怎么初一就闹上班了?”
这话说得黄灿喜浑身发抖——气得直哆嗦,“你少说两句吧。”
她低头往纸上一瞥,原本揶揄的笑话全卡在喉咙里。
只见纸上的内容,正是石峰的遗物整理委托书。
“真去?”周野挑眉,神色带着探究。像是只要她有半点犹豫,他就要立刻把委托收回。
“当然去。”黄灿喜眼神一亮,随即追问,“不过这委托书哪来的?”
周野沉吟片刻,将委托书轻轻放下,走到门口才回她一句:“你何伯发来的。”
话音刚落,他人影一闪,已经走得飞快。
……
…
恰好,石峰的家就在广州越秀区,半个小时车程而已。
整理遗物这事,说干就干,两人也没什么忌讳。换个心态想,说不定还能算是二人世界。
她站在小区楼下,看见有人牵着狗悠闲散步,也看见小情侣在路灯下依依不舍地拥抱。心里暗暗感叹。
“这是个不错的信号。”她自我安慰般地低声道,“石峰这人吧,虽然一张嘴全是瞎话,但起码看着干干净净的。”
正是这个念头,她没等东东和顾添乐回来,就径直拉着周野往石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