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看似苗族,却对苗族的禁忌、习俗、礼节……全都不熟。那种陌生,不像遗忘,而更像是刻意伪装。
苗汉互融,文化确实可能消融,可会发生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吗?
她心头一阵发凉,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随手扯下沈河,小声问:“这真的是苗寨吗?怎么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像苗族人?”
沈河神色温和,拍拍她的肩膀,低声笑道:
“我可没说过,我们去的是苗寨。”
“那帕家村?”黄灿喜愣在原地。
深山老林里的一个村子,总不能为了招揽游客,特地假扮吧。
“当然是假的。”沈河推了推眼镜,笑意温和,却带着锋芒,“不愧是你,灿喜,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黄灿喜盯着他的笑,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童年的滤镜正在一点点崩塌。沈医生是这样的性格吗?她怎么都说不上来,只觉哪里变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帕家村附近拍摄五天,但若想要等到椎牛祭,李向导肯定不会让他们继续留下来。
黄灿喜挠挠头,怎么也想不通。
“老板的身体还好吗?再多住两天,他怕不是就香消玉殒了。”她头疼,昨晚的场景还在脑子里盘旋。想着要不要给周野送点什么,让他撑一撑。
“他死不了。”沈河目光凝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黄灿喜,我听说你在ECS和周野、东东他们经历了不少。你现在还觉得这些只是幻觉吗?”他顿了顿,“包括你身后,那位陪了你很久的,‘你的奶奶’。”
煤油味,溪水声,沈河的笑、布料粗粝的触感——这是她现在所能感受的一切,一切都如此真实。
如果人的来时路能被安排,那世界是不是也能按照人的期待来运行?
“是幻觉。”她低下头,缓缓眨走眼里的酸涩。
“是吗?”沈河的声音温柔,却像暗潮涌动,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只不过心跳快了几下,她的思维就慢了半拍。
下一瞬,她猛地被人一把拽开,才回神。
周野站在阴影里,眉眼冷淡。
见着周野,黄灿喜眼睛就不知道往哪放,幸好脑子快人一步,先发制人,“……你说你们俩是朋友,我怎么感觉不大像呢。”
两人果然一愣。
沈河“哈?”地嘲讽一声,推推眼镜,丢了个理由就离开。
黄灿喜环视一圈村子,在一根根枝桠上数过,最后落在周野身上,生硬地又重起了个话题,“你生日是几号?”
“正月初七。”
“什么啊,这年头谁还看农历。”她嫌弃两句,打开手机,“……你怎么也是水瓶座?我听说水瓶和水瓶在一起,会不停吵架。”
“水瓶座?”周野第一次听见这词,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想要她解释。
这是周野的知识盲区。可他只要走出舒适区,就会发现,满地都是盲区。
“解释不来,但我允许你复活一次,你回去把这MBTI一百题做了,告诉我结果。”
她说得神秘,把周野唬得一愣。手机轻碰,一百题就这么传到他手机来了,还附带五张黄灿喜的个人精选自拍。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
……
午饭过后,李向导扬言要带他们进山,寻找珍稀动植物。
石成峰却突然改口说不去,要回城里,嘴里嘟囔着“雾气太大,拍不出啥好片”。他收拾东西时,还特意多看了黄灿喜几眼,欲言又止。
黄灿喜心里犯嘀咕,但三个人一起走,总不至于怕。
他们跟着李向导,雾气越裹越厚,林木遮天蔽日,时不时能看到树干上刻着祭祀用的图纹。黄灿喜一一拍下,心里逐渐确认,帕家村和正统的苗寨文化,并不一样。
山路越来越僻静,天地苍茫,人像是雪白画卷上的几粒墨点。
黄灿喜对这仙境一般的大自然感到害怕。
李向导是潜在危险,而周野怔生病,沈河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无论如何,她得护着这两人回ECS。
可偏偏,这两人像是两块同极的磁石,根本没法走到一条线上。
雾气浓得像要压塌山林。她紧紧拽着周野的手,“你别跟丢了。”
回头一看,李向导和沈河,竟然已经不见了!
第22章 故事的入口
她脸色瞬间煞白,连着喊了几声,也没见有人回应。
回头确认路标,却像被风雪生吞,眨眼就消失无踪。
再低头看指南针,指针疯狂抖动,打着转。
“真是条条大路通死路……”
黄灿喜心口一凉,怕沈河出事,更怕他们真的走不出去。
“李仁达不会有事的。”
周野却全然不在意,低着头,在雪地里四处寻摸什么。
黄灿喜压住慌张,凑上去追问:“那我们怎么办?要怎么出去?”
“磁场紊乱,就看山,看水。”
他接过铲子,顺着草木生长的方向挖了几下,硬生生刨出一条被冻僵的小溪。
“山势遮掩,就看地脉。”
他俯身掬起一把冰水,嗅着泥腥,几下就推断出路。
抬头,却看见黄灿喜撑着铲子,居高临下望着他,脸上满是无奈。
“我们这是要下山?不去找沈医生吗?”
她声音里带着火气。周野这种对生命的淡漠,在她看来几乎冷血。
“他又不是没长腿。”
周野冷冷一句,把人怼得无话。
然而他带领的方向,竟和她凭直觉推出来的下山方向完全相反。
“……老板,我们这是去哪?”
“进山。”
黄灿喜脚下一滞,猛地抬头望着一片白得发荒的天地,只觉荒唐至极。
“我们不就是在山里了吗?!”
“还没有。”
她跟着周野逆水而上,风雪越飘越大,起初只是零星,转瞬间便急促如针。
水流结冰,雪又掩去原有的走势。无线电失灵、风雪遮蔽、地图失效。
这已不是外人该深入的地方,甚至不像是人类能存活的地方。
黄灿喜低头,瞥见雪地里一坨冻硬的粪便,心里一抽,眼睛发直:“周野,跟你商量个事……”
“咔嚓。”
她话音未落,风雪之中,黑影直起上身,肩背鼓起,立起时比她还高出半个头。
大雪压枝,风声呼啸,母熊带着两只幼崽,在交错树影与飞雪间若隐若现。
它们显然也看到了人类,母熊鼻端喷出白气,低吼着,压迫感排山倒海,直逼过来。
不过二十米,像生死的距离。
黄灿喜捏紧铲子,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心脏几乎卡在喉咙口。二级保护,动手不是,不动手更不是。
余光一扫,熊崽好奇地靠近,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包。
她正欲后退,却瞥见周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红色的本子。
她再一眨眼,本子就消失无踪。周野的脸色,比风雪还要苍白。
这一切快得像幻觉。
黄灿喜低头再看,熊崽已经扑上来,爪子划在她腿边,毛茸茸的重量压得她一个趔趄。母熊怒吼,雪片在耳边炸开。
她猛地抽脚,肩膀一沉,推开周野,手腕一抖,熊喷“嘶”地喷出一股白雾。
刺辣的气柱炸开,母熊鼻端一抖,被呛得踉跄后退半步,喷出的白气在空中炸散。枝头随之颤抖,雪檐的细粉簌簌而落,像碎沙落盘。
还未来得及换气,整片雪板轰然塌下,山体巨响震耳欲聋。
“黄灿喜!”
周野的喊声透着慌急。她猛然回身,熊爪已扑到眼前。黄灿喜反应极快,铲子猛挑,硬生生挡下这一击,铁刃与兽爪相撞的瞬间,手臂一麻。
还未松口气,雪浪扑面,粉雪卷着她们整个人。
眼前顷刻灰蒙,她只觉一只手死死拽住她,整个人被拖走。脚下再无立足,他们只能抱紧彼此,像雪球一样顺着斜坡滚落。
冲击力重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震散,她下意识抬臂扣住周野的后脑,指尖死死攥紧他的风帽绳。周野反手将她压进怀里,护得密不透风,两人绞紧在一起,半点缝隙不留。
不知滚了多久,天地终于安静。
雪雾散尽,她从彼此胸腔急促的心跳声中缓过神来,咬牙撑起身子:“周野,醒醒。”
她费力钻出雪堆,把失去意识的周野挖出来,拖到一旁。
呼吸急促,她抖手举起手电,光束划开黑暗。心跳随着光线一寸寸加快。
四周不是山谷,而是一处巨型溶洞。
石笋长短不一,如同春笋一般破地而出。顶拱高耸,像巨兽的脊梁,滴水声丁零,回音深远。湿润的水汽弥漫,溶石反光,像无数双眼睛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