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温绛耳赶忙抱着胖了三圈的沉重皎尾站起来,急得说不出话,往山下跑去。
忘归鸦本想拦下她问清状况,温青妩却二话不说直接追上前,抱起孩子一跃而起,朝山下飞去。
她猜到是上次带着温绛耳来找宗主求助的那个女人遇上了麻烦。
抵达山下小筑时,天已经全黑了。
万幸四个人都还活着,李放歌只点了一盏灯,焦急地尝试喂水唤醒顾青遮。
“别白费力气了。”忘归鸦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来,“这三人中了我的锁心咒还不安分,找死。”
李放歌一惊,转身时就见小兔子宝宝一脸急切地扑进怀里。
“绛耳!”李放歌激动地将她抱到灯下仔细检查:“他们没伤着你吧?”
“姜亦尘已经被我们解决了。”温青妩款款走至李放歌身旁,目光感激地注视她:“是你替我照顾绛耳,你救了我的孩子。”
看见温青妩,李放歌犹如抓到救命稻草。
为了求她帮忙救三个道长,李放歌只能毫不客气地邀功,说出了孩子被王瑞奉夫妇遗弃后,她接回收养的经过。
温青妩看出她急迫,听她讲述时,已经在为三个道长把脉。
可三人并无内伤,想到忘归鸦的话,温青妩便走出门,去前院树下,找到独自一人打坐的忘归鸦。
“墨羽先生。”她关切地走上前:“让我来帮您疗伤吧?”
“这点皮肉之伤,两个小周天便愈合了,我留在此地,只是为了确保你与小兔子的周全。”顺带找机会欺负年幼的恶龙。
忘归鸦漠然站起身,踱步到一旁,仰头看向月亮:“你知道我的能耐,突然来此献殷勤,是对这些凡人心软了?”
温青妩此前从姜亦尘那里知道,忘归鸦在金鳞山“作恶多端”。
她以朏朏的心态天真地揣测:“墨羽先生,姜亦尘已经被您收入遗忘之地,您可以解开静谧天幕,让村民重获自由。”
“谁说我是为了从姜亦尘手中解救这群凡人?”忘归鸦毫不避讳地坦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那条恶龙没完成的事——消除混沌漩涡的阴面能量,让它恢复平衡。”
“只可惜没法像他那样神挡杀神,肆无忌惮。我只能悄无声息地剥离凡人五感,彻底消解他们的贪婪与恐惧,金鳞山的灵气能助我一年内剥离整个重岳洲。”
温青妩心头一咯噔,上前,“您为何要这么做?连烛荒都没办法以战止战,您为何还要尝试以这种方法恢复混沌漩涡,这只会增加更多阴面能量。”
忘归鸦冷哼一声:“那条恶龙是因为傲慢自大才失败,不代表战略行不通。”
“如今太平盛世数百年,人族吃饱穿暖,阳面的滋长依旧不如阴面。”
“天庭那帮废物只会不断运送业力汇入识海,把你们朏朏族的轮回之门都堵住了,你不会还指望三界生灵能突然觉悟,自然恢复混沌平衡吧?”
“你们朏朏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记不得他们当年如何背弃你们?你们的顾全大局,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缩头乌龟,可笑,可悲。早该放手,让他们自生自灭。”
温青妩垂眸叹息一声,“朏朏守护众生,源头是众生爱与希望的孕育。众生的愤怒也有源头,他们受了委屈,他们恐惧不安。我们这些活在滋养中的朏朏,凭什么要求他们不愤怒、不回击?顾全大局是对众生苦难的压抑与漠视,朏朏族因混沌失衡自愿堕天让位,而非因恨抛弃众生。”
忘归鸦陡然转头看向她双眼:“我的愤怒也有源头!你让我记起了一切,我记起了她是如何一次次重生,如何一次次痛苦地死在业力中,你以为亲眼目睹这一切后,被逼疯的只有那条恶龙?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凭什么把怒气都砸在温怜尔身上!”
温青妩浑身一颤,退后一步,轻声回应:“谁都没想到会失控,我献祭自身,再次让她降临世间,就是想试着用相反的方式平衡混沌。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没有对错。”忘归鸦高傲地扬起下巴,垂眸俯视温青妩,“她对我说过,一切都是选择,决定了,就用心感受过程,结果没有对错。”
“墨羽先生。”温青妩眼神坚定:“如果您真的在乎她,就请依照我的方式拯救她。绛耳原本至少还有两年寿命,就是因为您给金鳞山村民带来的恐惧与痛苦,催生混沌阴面的增长,导致绛耳已经开始衰亡。如果您不肯撤除静谧天幕,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与您一决生死。”
忘归鸦一惊:“她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我把自己所剩的功德全都给了她。您想消除整个重岳洲的贪嗔痴,至少需要一年,期间此地疯狂滋生的阴面业力,用不到三个月,就能耗死绛耳。”
忘归鸦高大的身形微微晃了晃,神色惊愕地低头思索片刻,立即双手结印,消除了所有咒法。
他并非完全信任温青妩的恐吓,但他不敢赌。
法咒解除。
二人回到屋内时,三个修士已经苏醒过来。
一见忘归鸦,三人立即将温绛耳和李放歌护在身后,拔剑对敌。
温青妩作为和事佬走到中间,给所有人大致说明了状况。
即便知道了姜亦尘的真面目,得知自家仙门被灭,姚霜见三人依旧难以接受。
奈何打不过忘归鸦,便冷面告辞,不欢而散。
只有李放歌追出门,想请顾青遮去自己宅邸包扎肩伤。
她不断暗示自己跟忘归鸦也是旧敌,生怕顾青遮与她划清界限。
一旁江晏忍不住开口:“你就别操心了李掌柜的,师兄他不会跟你划清界限的,忘归鸦那锁心咒打入心脏的时候,我们心中最在意的东西就像是生生被挖出来一样,我当时脑子里全是我爹娘依依不舍的面容,而我们顾道长是个孤儿,平日里正儿八经无欲无求,中了锁心咒,就突然开始疯狂大吼‘李夫人!李夫人!李放歌!李夫人!!!’,把个忘归鸦都搞懵了,问他‘李放歌是谁?她欠你钱吗’哈哈哈哈哈!”
顾青遮:“……你别胡说八道。”
姚霜见举手:“我可以作证,锁心咒每发作一次,我师弟就会大吼十几次你的名字。”
李放歌整个人僵在原地,头晕目眩。
心跳一下一下变得很沉重,在她耳朵里显得很大声,她很担心面前三个人都能听见这惊人的心跳声。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忘归鸦对她说,“你就是李放歌?”
背后原因有点羞耻。
但羞耻的是顾青遮。
反正李放歌很开心。
-
静谧天幕消失之后,忘归鸦从作恶的妖魔,变成了金鳞山一带的守护神,被迫为那只兔子积攒功德。
金鳞山虽然失去了结界,但凡人依旧不能踏入山中,否则会被过分充盈的灵气爆体,成为山上的养料。
温青妩和女儿却可以自由在山间漫步。
随便捡几颗仙草,就能去集市上的药铺子里卖一大笔钱。
只有李放歌的药铺可以分文不花,隔三岔五得到一大堆昂贵的药材。
因为有只小兔子宝宝,每次下山,都会塞满一兜药材送给李放歌,比鹿角菌贵得多的药材。
温青妩每天忙着积攒功德给孩子续命。
挣钱养家的活计,小兔子宝宝难以胜任。
毕竟奸商随便哄几句,小兔子连草药带自己都能一起卖了,还给人数钱。
这重大任务落在了赵衍一家子身上。
从包子店伙计摇身一变,赵衍成了镇上最有头脸的药材供应商,平日里还跟着姚霜见几人一起修炼。
脏兮兮的小孩曾一脸认真的告诉他,阿娘回来会给他结账。
当时没想过,送出的一个馒头如此值钱。
一生命运被改变的还有王瑞奉夫妇。
王瑞奉还记得,曾有个道长告诉过他,温绛耳这孩子非比寻常,若能好生供养,将来必能给他带来鸿运,若是亏待了她,恐会招来灾祸。
从前赌桌上输钱的时候,他不信这话。
现在想想,若不是温绛耳给他带来的那笔“抚养费”,他早饿死在家徒四壁的绝境中了。
他有过无数机会,好好对待这个真心把他当爹的孩子。
妖患过后,李秋燕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遭娘家嫌弃,几番折腾之后患了重病,孩子被过继给舅舅。
与之相对。
回到娘亲怀抱的温绛耳过于快乐,已经完全忘了爹爹和继母。
虽然食物已经变回了原有的味道,皎尾还是习惯每次卷住温绛耳求投喂。
就因为有过一次被偷家的惨痛回忆。
皎尾此后每次出门巡视领地,都会强行卷着温绛耳的脚踝,共同进退。
温绛耳苦不堪言。
她从前不知道皎尾每天巡视范围如此可怕。
这头幼龙并不只是巡视附近三个村子。
如果只是围绕两座山脉南边的村庄外围绕一圈,那也可以忍受。
但它会在每个村,每个镇,每条巷道,都留下烛龙的小肉垫足印。
第一天巡视完,温绛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了。
事实上最后十里路,她是跟皎尾一起爬回来的,膝盖都磨出火星子了。
一大家子人围着邪恶的幼龙讲道理,要求它遛弯不要强行拽着兔子一起。
但是幼龙无所谓,反正听不懂人语,每天照常溜兔子。
万般无奈之下,温青妩只能自己抱着孩子陪杀千刀的幼龙巡视领地。
好在几天后,顾青遮去木匠店里紧急造了一台小拖车,让温绛耳坐在车篓子里,被皎尾拖着走。
每日酷刑就成了观光游,各个村里的孩子追着温绛耳跑,也想要玩小拖车。
欢笑嬉闹中,眨眼过了三年。
温绛耳个头已经算是比其他小孩长得更快一些了,但比不上皎尾的膨胀速度。
它已经从蹴鞠大小,变成了半人高的庞然大球,尾巴完全展开近两丈。
看着挺大的块头,依旧爱喝奶。
万幸,在话很密的小兔子全天候围剿中,它已经能听懂大部分人族语言。
但只有温绛耳和温青妩能听见它发出的震波。
这是一头酷酷的幼龙。
很少咪咪叫。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伟大的所有者一“咪”,那个烦人的大黑鸟就笑得满地打滚。
所有者讨厌黑鸟。
所有者还讨厌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