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茱莉安被洛温扶起,还没站稳便一把将洛温挥开。
她的呼吸急促,内心隐隐意识到又是谁在背后使坏,只是镇上居民们不约而同的举动才真的让她感到寒心。
她捏紧了拳头,面对一个强壮的哪怕只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男人,也无法说上一个不字。
真是可笑……
在僵持中,她还是从屋内拿出属于这次信件的钱。
等人走后,洛温从地上拾起那封信交给班宁,他打开后贴近仔细看,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没有错……我写的没有错……”
他听到洛温一声低低的叹息,从他手中拿走了那封信,轻拍着他的肩膀以做安抚。
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十分强烈清晰的念头——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他写信了。
夜晚的餐桌旁,三人对坐,吃着不算丰盛但依旧美味的一餐。
茱莉安开口:“我明天再去看看有谁能收下我们的酒……”
剩下两人沉默不语。
没有人会了,他们心知肚明。
——
两个月后,他们储备的钱财与粮食越见稀少,特别是在班宁又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后。
在这紧要关头,一个满面笑容的女人找上了茱莉安。
“是的,我是说,您的女儿也到合适的年龄了,我们这边愿意带您的女儿离开,你会得到一笔十足丰厚的礼金——至少,能满足您现在内心的那个数。”
站在院外的茱莉安眉头紧锁,听到具体数值后,更是眉心动了动。
洛温在屋内拐角,心中发寒。
她知道那个在老妇人嘴里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仗着在镇上还算富庶,经常目中无人,做出一些让人心生厌恶的蠢事来,比如随意打翻商铺的摊子,和人打斗——以“骑士”之名,再比如,买走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好给他当奴隶。
这妇人并没有说她去了那男人家中该会发生什么,做他的妻子?可笑……
她只会被当作一个玩具,随意丢弃。
不,她不想去。
洛温站了出来,目光直直看着正在交谈的茱莉安,对上她打着颤的瞳孔,捏进了拳。
而在两人对面,老妇人的眼睛都快眯缝在一起。
看到来人清秀的面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将她送过去,少爷一定会高兴至极,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茱莉安本来摇摆不定的眸子却被这双突然冒出的淡然眼睛激起火光。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她不会去,她不想去……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放大:
“什么意思,洛温,我亲爱的女儿?你认为我会把送走,只为了一些虚无的钱财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大步离开了老妇人面前,她快步走到洛温身前,双眼瞪大,眼白突出,眼珠从她消瘦的眼眶中突出,看人的时候就像在刮扯那人的皮肤。
洛温只是沉默地对上这双愤怒的双眼。
太熟悉了,这样的眼神。
面对她的沉默,茱莉安扭过头,开始对那妇人出击,骂她是个只会找烂骨头的蠢狗,对着主人摇尾乞怜。
妇人笑意堆满的脸上挂不住,划过几丝怨毒,争吵不过茱莉安,悻悻地离开了。
站在门口的茱莉安大喘着气,像快要坏掉的风车,每旋转一圈,就要卡壳一次。
夜晚降临。
小屋中,班宁已经睡下,躺在床上的洛温却睁开眼睛,背对着她床铺的门口站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茱莉安的语气轻柔:“洛温,你出来,我们得酿酒了。”
——
长夜终于过去,洛温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还属于自己的床上,沉沉睡了过去,意识滑入黑色的梦中。
那是洛温还是天真不知世事的时期,她满怀期待来到第一个收养的家中。
对着满面笑容的大人,她也不免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期待,试着露出一个笑容,换来大人温柔的轻抚。
只是那道轻抚很快就转变了味道,落在身上变成了锋利的、圆钝的伤痕,她很快遗忘怎样微笑,同时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让她无法逃离这巨大的黑色漩涡。
尽管她已经在医生与后来的亲人的帮助下学会遗忘了很多。
但总有些东西会像葡萄酒过滤下来的滤渣一样,猛然堵塞住她的大脑,将她的梦境变成一滩黑色的烂泥。
“为什么不笑?”
“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对着我?”
“闭上你的眼睛!”
“居然连哭都不会吗?”
……
清晨,洛温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班宁凑得很近,贴在她仍然不断颤抖的右手手臂上端详。
“姐姐,为什么的手臂上有一道伤?”
洛温揉着眼睛,没想清楚为什么班宁会出现在这,只道:
“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还没等班宁说上什么,门外已经传来动静,是一个人大声拍门的声响。
而门外,似乎不止一人。
第66章 猩红
茱莉安上前去,询问后依旧得到的是大声的:“快开门!”
她意识到事情不妙,后退了一步,但很快,门外的动静就消停了。
还没等她松口气,一阵剧烈的震动笼罩住整个房子,木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碰——”
门被人从外暴力破开,门锁处已经烂掉,在巨力下门被撞向一侧,再次发出巨大声响。
破门的几个高头大耳的壮汉站在光线中,目光凶煞,来者不善。
“你们真是不识好歹!居然当着我们主管的面说少爷的坏话,真是不想活了!”
茱莉安混乱地回忆。
不!她分明记得她可没有辱骂过那位凶名在外的富家小子……
昨天那带着怨毒离去的双眼突然浮现在她的心头……
……
屋内变得混乱一片,家具乱七八糟躺在地上,就连她最珍惜的彩纹陶罐都在地上碎成了渣。
茱莉安半坐在地上,眼神无力地耷拉着,美丽的脸庞上肿起了一块,十分可怖。
不远处,洛温从地上爬起,她的腿在一片混乱中不知磕碰到了什么,整只右腿变得麻痹。
她一瘸一拐地关上了那扇已经毁坏的木门,隔绝了邻里窥探的视线。
洛温开始收拾一片残剧,默不作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
坐在地上的茱莉安双眼仍然混沌,却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你很开心是吗,洛温?”
洛温的背脊一僵,并不转身,而是继续清理满地的残渣。
“看到家里变成这样,你很开心是吗,洛温?”
没有得到答复,她的目光牢牢锁住那道消瘦的背脊。
“还是说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你会开心?”
洛温终于停下来,一双眼睛平静地与茱莉安对视。
这让茱莉安开始颤抖,控住不住地哽咽。
“你在怨恨我,是吧?”
那一双眼,既不是哭也不是笑。
洛温更像是一颗玻璃,缓缓随着光线晦明变换,好像能沾染上什么颜色,可本质上,依旧是一颗通透的透明玻璃,什么也无法侵染。
多好的特质。
但凭什么是她拥有,自己却不能这样?
茱莉安的大脑因那一巴掌依旧泛着疼痛,她抓住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坐在地上开始哭泣。
和以往的哭并不一样,她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完全失去了一贯的优雅,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乡村妇人。
哭完,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与洛温擦身而过,回到自己的房间,连门都不关严便沉沉睡去。
在门缝中,洛温窥到她同样消瘦的背脊,躺在床上时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衰老鸟儿,羽毛愈见稀疏,无法再在暴雨中振翅高歌。
在她身后的阴影里,一道细小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姐姐……”
洛温意识到什么被自己遗忘了,忙快步走到班宁的房前,将那根堵住门的木棍拿开。
那是她给班宁做好的用来做盲杖的木棍,落在地上轱辘轱辘发出响声。
班宁从屋内的黑暗中走出来,在走廊微弱的烛光里,他扶着门框,指甲里木屑夹杂着鲜血,已经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