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一生杀过多少人?多少被视为恶徒?多少被认作无辜?
怎么定义好?怎么定义坏?
那些他刀下的亡魂太多,一张张脸在夜里侵蚀他的梦境,叫他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考这个问题。
那些杀害了许多村名的魅,只因心存善念就可当作无罪?那些曾经备受压迫,后来作为魅才能反抗一切的普通人,他们信奉以杀止杀,难道真的就不对吗?
“保护弱小”是他的骑士守则之一。
那么,弱小一定弱小吗?
谁给他区分?谁教他辨认?
邦奇混沌的脑中并不能记住太多,他太累了,好多东西他都只能以忘记处理。
比如他身上的这道刀疤,那道剑痕,还有那块缺失的皮肤……
他在战斗,他在行走,但早已漫无目的,前方早就不再光亮。
他的道路早就跟随他枯萎的心走到了尽头。
夺取人性命的不止那些怪物,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
赫莎模仿着邦奇的语气:“我早已死去,因此,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已和你们一一道别过。”
营地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剩下厄尔德微微的抽泣声,只是很快他的抽泣声也停止住了。
他放下邦奇的尸体,站了起来,拔出剑,不断靠近在地上枯坐的赫莎。
兰斯特拧起眉,问:“你要做什么?”
厄尔德的声音里居然只剩下了冷静:
“兰斯特团长,您也听到了,的确就是她的骑士长……我要做的,当然是杀了她。这难道不对吗?”
还没等人回话,一道声音遥遥地插了进来,突兀地接上厄尔德的话。
“不,你可杀不了她。这孩子我得带走。”
在火光照不到的一间帐子后,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性,其后还闪躲着冒出另一个少女的身影。
正是西蒙。
西蒙递出一个眼神,也不管兰斯特收到没有,继续往下说到:
“很抱歉,刚刚我也听了许多。但这也是十分明显的——可怜的赫莎并不是真正杀死你们士兵的人。
她只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甚至没有力量做到复仇就来到这里自寻死路。如果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士兵的帮助,那士兵自己也死不了。”
厄尔德的目光变得冰冷,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人所说的正是事实。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兰斯特也无法开口说出一个不字。
一直藏在西蒙身后的女孩跳了出来,她大声喊道:“赫莎当然说的都是真的,她从不撒谎!”
西蒙扶额,“普莉亚……”
兰斯特认出,轻微皱起眉。
“普莉亚……?”
那明明是罗兰·卡尔顿。
此刻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没等兰斯特继续表达疑惑,厄尔德大喊,声音越来越大:
“不对,她说的不是真的!
没有人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骑士长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不会说放弃!他是那么坚强与勇敢!他不会……”
他的大喊声在人群中得不到回音。
于是他开始迷茫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回应我?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在他附近,一名他熟识的士兵对着他皱起了眉头,拔出的剑没有直指另一头的赫莎,而是转向了他。
厄尔德不知所措地扭头四望,身边有许多他认识的面孔面目开始变化,纷纷将剑对准了他。
兰斯特的声音响起:
“你……需要戴上木铐了,士兵。”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发颤的双手上正缓慢覆盖上黑色鳞片。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变得极为粗重,仿佛有什么正在胸腔里燃烧一般,让他呼吸不过来。
“不……怎么会这样……”
第53章 生变
怀念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只会让人徒增伤感。
洛温从溪水中起身,夜已深,寒风无法刺痛她。
穿好一早在一旁清洗好的衣物后,她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她回到麦卡特给她准备的小屋时,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正要翻身在床上躺好,继续这个长夜。
过了一阵子,她猛地睁开了眼。
不对,连隔壁麦卡特大叔偶尔的呓语都听不见——他不在屋内。
她起身敲响隔壁小屋的门,门居然就这么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乱糟糟,是有人曾在这里安睡的痕迹,四周十分整洁,并无打斗痕迹。
洛温嗅到一丝古怪的意味,皱起眉头。
麦卡特大叔怎么会在半夜出门,这并不正常……
扶住门框的手微缩,她关上门,屋外的月光正亮,照得她满脸惨白。
得先去村子里看看。
只是很快,她经过那颗巨大且孤独的青木树,抵达沉睡的村子中,在遥远的黑暗中听到麦卡特的一声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的悲鸣。
“不——!”
她的瞳孔骤缩。
*
兰斯特第一次与邦奇见面,是在卢卡恩的军队中。
那是一位骁勇善战的老士兵,他一生都未娶妻,他的一生都在战斗。
所以在王都公开招募后,他第一时间就申请了调任,兰斯特当然不会屈才,通过简单的测试后就任命他作为九支骑士队之一的队长职务。
他是一位十分温和的骑士,尽管他的剑十分冰冷,但在所有士兵心中,他永远是他们的榜样般的存在。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兰斯特有提出过让他好好休息,甚至提出让他护送那些需要返回王都接受圣典仪式的魅们的任务——这样他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休息。
但兰斯特从未想过这样一位优秀的老士兵,居然心存死志已久。
对于赫莎的“故事”,他信了八成。
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完全不擅长说谎,双眼涣散,双手直到此刻仍在发抖。
对于他新带的这位士兵,他也有所耳闻,是一个十分冲动的士兵。也只有邦奇这样的老士兵可以治得住这样的新兵,还能带出一身血性,实属难得。
只是可惜,这个时代并不是多么美好的时代。
人们的真心转瞬即逝,人们的信仰转瞬崩塌,生和死没有多么清晰的界限。
像厄尔德这种人,从一开始就游走在两条路的中间线上,此刻没了最后的束缚,即将跌入与他们截然相反的道路。
此时,他的双目猩红一片,抱住脑袋痛苦地嘶吼,像一头纯正的野兽,仿佛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切都要弃他而去。
厄尔德此刻胸中燃烧的情绪的确如兰斯特所想的那般,绝望与愤怒。
只是下一刻,站在众人对面的西蒙开了口:“我认识你,厄尔德。跟我走吧,或者你还想留在这里?”
四下一片死寂。
兰斯特挑起眉毛,目光中暗含警告。
西蒙却根本不看兰斯特,抱住手臂,继续说道:
“我们曾经见过,就在伊瑟隆的酒馆,我打碎了窗户,逃了出去。”
厄尔德想起来过去的一点片段。
“你……认识欧文?”
西蒙深吸了一口气,有点不愿意承认自己认识那个蠢货,点头。
趁着众人都陷在对话中,普莉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赫莎身边,扶起她,带着她往西蒙身边而去。
士兵举起的剑未曾放下,但兰斯特却一直没有发话,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们都隶属‘雪狼岭’,他当时背叛了组织的宗旨,我是来奉命杀了他的人。”
西蒙说话间,手也不闲着,一只手接过赫莎,举起,赫莎顺从地坐上他的一边肩膀。
“他和我提起过你,欧文……他很喜欢你……当然我说的是欣赏的那种。你不嫌弃他满嘴谎言,为他提供住宿,真是个烂好人。
但无论如何,他在被你们圣光骑士团抓住时,只求过我这么一件事——需要代替他给你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