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以这样的感染数量,庇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战争和疾病的同时爆发,不知道会把庇涅拉入怎样的未来。
曼拉病最早能够追溯到人类发掘潘多拉的那天,虽然死亡率是百分百,但几百年来患者数量一直不多,主都更是只有零星几个患者,从来没有像传染病一样成倍增长过,才能在庇涅政府的介入下顺利隐瞒。
如今这样的增长速度直逼重大传染病,如果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很可能成为庇涅乃至人类的灭顶之灾。
文件内容显而易见,研究中心没能找到这次爆发的原因,更遑论研制出解药,曼拉病本身就是百年来无法研究透彻的秘密。
舒凝妙谨慎到不肯开口,卢西科莱不疾不徐,仿佛在引导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舒凝妙不确定他的目的,挑了个相对保守的回答:“……先建立专科医疗所吧。”
“不错,我已经批过隔离所的预算了。”
卢西科莱点点头,不知为何,对她无话不说:“上次金昌瑞的使者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国外爆发症状的庇涅人,我们也会陆续引渡回国进行隔离,从国内到国外,信息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产生太大暴动。”
隔离,而不是医疗。
舒凝妙的目光和他不期交汇,双方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曼拉病不具有传染性。”
卢西科莱手中旋转的笔停下来,支在颌骨边缘。
注视她片刻,他很轻地对她笑了笑:“恐惧是最烈性的传染病。”
空气安静下来,渐渐变成了一片死寂。
舒凝妙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
声音停了两秒,还是开口,“把他们都关在隔离所,怎么治疗?”
“没有治疗方案,只有临终关怀。”
卢西科莱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半晌,他放下笔,眼神透过她,仿佛看透她心底的想法。
“你觉得我做得很糟糕?”
“如果研究院有能力研发出针对的曼拉病的特效药,我当然愿意批准高额的医疗预算,让庇涅每个患病的人都能免费吃上药,让这该死的病不复存在。”卢西科莱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可是没有,曼拉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推来推去,患者只有死亡一个结局,死人总不该把还活着的人拉进地狱,庇涅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我只能这么处理,小姑娘。”
舒凝妙深深看了他一眼,卢西科莱像是抓到了她的软肋一样:“主都要是出事,前线不会好过,等因妥里的事暂时结束,我会拨出更多资源来应对曼拉病。你如果作为庇涅的代表,坐在我的位置上,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他双手交叉,靠在椅子上,眼神看向她刚刚停留的那扇窗户:“不过以曼拉病爆发的速度,这样的抗议会越来越多,总是没法完全瞒住的,还有些人,想借着这件事推波助澜,你看,一般人可进不了这么核心的区域抗议,真是让人头疼啊。”
这些人可能来自辉格党,也可能是卢西科莱的其他政敌,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发生在他在任期间,就能成为攻讦的把柄,其他人怎么会放过。
卢西科莱合拢的双手上,带着稳健的微笑,那双深沉无波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层沉重的疲惫。一个国家命运的决定压在双肩,而在变化生效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前方的路是上升还是下坠。
舒凝妙本是没有话说的,她的沉默并不意味着她的认同。
卢西科莱怕她听不懂,所以说得明显。
她索性也说明白些,好让他知道她听懂了:“你要我处理这些人?”
“不急。”卢西科莱果然笑了:“应该说,还不到时候。”
第165章 太阿倒持(2)
舒凝妙拧开门把手,守在外面的茜茜西耳朵动了动,探头仰着小脸看她:“你们谈完啦?”
“嗯。”舒凝妙冷淡应声,茜茜西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盯着她的光头男一掌推进办公室。
舒凝妙察觉到僧审视的眼神:“我下班了。”
“你。”僧拧着眉头盯她,嘴里吐出一个字又不说完全,舒凝妙对他失去耐心,就要继续往前走,又被他喊住。
“我盯着你呢。”僧粗声说道:“别以为之前的事情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
“什么事?”舒凝妙淡淡回他。
“办公室,那个暗杀的因妥里人。”僧被她的态度恼得抓了下脑门,“以你之前抢功的速度明明能够阻止他使用异能道具的对吧,怎么没阻止他?”
“没注意到。”舒凝妙面色没一点变化:“你在把责任甩给我?至t少我抓到人了,你不如反省反省自己的速度。”
“你最好是。”光头男人呵了一声:“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舒凝妙不理会他。
她本想去找维斯顿问话,刚巧电梯往下走了一层,又有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冲进来。
她顺手把维斯顿那层的按钮取消,那工作人员恰好抬起头,厚重黑框眼镜后浮现出点惊讶:“你是……舒凝妙。”
舒凝妙不动声色观察他脸。
不认识。
大概是她在城规办跑腿干活时见过。
工作人员却大喜过望,把手里的文件塞给她:“这个我盖好章了,你回去正好帮我跑一趟,交给你们孙姐。”
还是个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不知道她已经不在城市规划办公室干活了。
舒凝妙根本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表格,抱着手看他,直到他开始尴尬。
电梯开始偏移,她余光瞥见表格上的文字。
表格罗列着一些布置的用品,价格高昂,没听说庇涅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用途应该就是卢西科莱所说的演讲。
这个时候公开演讲,卢西科莱也不怕被飞来横枪打死。
她瞥了眼采购截止的日期,推算演讲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周,时间确实很紧,难怪城规办也分到了任务。
也就是说,舒长延最迟两周后也该回到主都了。
她从对方手里拿起这张表格,没再多说,按下熟悉的楼层。
被调岗后她就没再去过城市规划办公室。
明明离开时间不长,办公室里却好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办公室里留下的人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只是平时总不见踪影的孙重青今天端坐在办公室里,而她环绕一圈,发现不见的是陆灵的身影。
不仅人不在,陆灵的工位收拾得也很干净,看不到任何私人物品。
孙重青心事重重地接过表格,看她盯着陆灵的工位,沉沉叹气:“陆灵请病假了。”
舒凝妙收回视线:“以后都不来了吗?”
孙重青检查一番表格,确定印章没问题,才开口:“说不准。”
“最近请病假的人多。”坐在墙角的男人说道:“要是你还在我们城规办就好了,事根本忙不过来。”
舒凝妙客气疏离地应付两句,离开后转到这层楼的盥洗室里。
正常的工作时间,里面没有一个人。
用冷水濯过脸,她全日当值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墙面上镶着拉长的无缝镜面,一直铺设到天花板,映出她沾着水珠的鬓发,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她雪白的脸,她眼下的淡青。
她目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盥洗室惨白的光影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镜子里漆黑的眼眸像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锁在她身上,脸朦胧得宛如水中的月亮。
微生千衡的手从她背后伸出,那是更加没有生气的颜色,白得像死去的陶。
他歪头打量她半晌,细语轻叹:“好可怜。”
舒凝妙手撑在水池上,恶心的感觉立刻从喉咙深处爬上来。
她干呕了一声,因为无心吃饭,什么东西也没能吐出来,只是喉咙灼得更疼了。
微生千衡攀着她,胳膊死死环住她脖颈,黑发像蛇一样在她身上蜿蜒,他在镜子里微笑着盯着她:“你还不如去死算了。”
她不能把幻觉里的微生千衡扯着头发塞进水池里,同样他绞缠上来的手臂也无法伤害她。
因此舒凝妙只是抬起头,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水珠,冷冷地回了句:“你怎么不去死?”
“我已经死了。”微生千衡低声:“可笑吗,人类拼了命争夺的、保护的、珍贵的资源,偏偏是我力量的本源,潘多拉只要还有一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比起活在这世上要遭受的痛苦,还不如死去。”
微生千衡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毫无波动的瞳孔显得面容有几分妖异:“你看你,要是也患上曼拉病该怎么办?”
“无法预测,无法避免,这是星球最公平的惩罚,任何人都有概率抽到这根下下签。”他发出的声音像盘桓的诅咒,“你知道失去一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疾病会啃噬你的身体,抽走你的异能,一点一点摧毁你的尊严。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然后,痛苦会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力气,直到你再也说不出哀求的语句,直到你再也爬不起来,直到你变成一具白骨!”
舒凝妙倏地转过身:“不用跟我说你的经验!”
微生千衡的笑意变大:“你怕了?你怕了。”
被激怒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冷静道:“那名因妥里人身上的异能道具、曼拉病突然爆发,哪件事是你干的?”
“答案是——”微生千衡拉长声音:“都不是。”
舒凝妙极尽厌倦地瞥他一眼,将纸巾掷进垃圾桶里,不再看他,径直奔向电梯。
维斯顿看到她,眉梢带了几些不可见的意外,有些事不方便在终端里说,而她最近跟在卢西科莱身边,忙得脚不沾地。
他原本也要找她的,没想到她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等他说话,舒凝妙比他还像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半靠着陷进了沙发里,这大概是现在整个联合大厦内她唯一能够放松的空间。
维斯顿幽绿的瞳孔在她身上巡视,似乎在通过她的神态分析她目前的心情。
她开口却是,“有镇静药吗,镇静剂也行。”
维斯顿声音立刻冷了:“有也不会给你。”
她抬起手,指尖动了动,办公桌下倒数第二个抽屉被潘多拉凭空拉开,一管密封的针剂飞到她手里。
她单手弹开针管的保护套。
他上前从她手中夺走注射器扔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更近距离地看见她眼下皮肤的青黑,“舒凝妙,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呵斥她。
她头痛得厉害,精神却又清醒得可怕,微生千衡这样的超脱存在,她即便和维斯顿解释清楚也无济于事,况且面对这一箩筐的麻烦,微生千衡带给她的精神折磨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压力有点大。”
维斯顿禁锢住她手腕的力道松懈了一些,附身时垂落的黑色碎发,被渗出的冷汗浸过,结着潮湿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