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吉抬头看向正前方,少年黑红斗篷下摇曳着红色的发丝,遮盖住恐怖的半张脸,她看到尤桉这张脸总是心揪,可伴随着他愈发沉默,这心揪里多了点无言的恐惧。
尤桉的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缓了两口气,红头巾男开口,手又攥紧了:“卢西身边有一个女人。”
尤桉立刻打断他的话。
他声音不大,在地下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很清楚:“我知道。”
尤桉单膝跪在他身边,俯身和吉塔讷交谈了两句,可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一个好消息。”
艾瑞吉收回视线,两只手攥拳放在膝盖上。
……可现在,她这股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
教堂区统统关闭自保,他们很难偷到电,昏暗的地下,尤桉被袍子笼罩的身形宛如鬼影,他对吉塔讷说道:“没关系,她不是我们的阻碍,不用管她。”
艾瑞吉咬了咬唇瓣:“我们现在最大的阻碍也不是卢西科莱,而是曼拉病!我们要让世人看到曼拉病,不然我们迟早会死光的!”
这些天以来,新地新增的曼拉病人已经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程度。
每天新增的病人可能是过去的数倍,而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曼拉病像一块藓,在新地逐渐蔓延,隔离的高墙将新地牢牢关在庇涅城区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任他们自己腐烂。
梁姐的身体逐渐恶化,在这环境中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能做主的事情更多,反而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犹犹豫豫,周围的人这一句那一句,仿佛都有道理。
尤桉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继续暗杀卢西科莱的计划。
因为他承诺这个行动的成员只有他自己和半个编外的吉塔讷,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得到不少支持。
身边有人说:“庇涅不乱,永远不会有人听我们说话的,现在庇涅更是把新地的信号都屏蔽了,明摆着要我们全都去死。”
艾瑞吉紧盯着尤桉:“可这么做也是去送死,我们杀不了卢西科莱的,他身边全是异能者。”
她转头看向地上趴着的吉塔讷,“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舒凝妙对吧,有她在就更不可能了!”
艾瑞吉心里不自觉地揣测他其实还困于仇恨之中,只是想杀死卢西科莱复仇,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对朋友来说就太冷酷了。
“我们说好了的。”尤桉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些有意思的话缓和气氛,说得有些认真:“这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害死普罗米修斯的大家,说不定还能改变新地的现状——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结果不也是等死吗?我不是真的阿契尼,只是借着他的影响让大家重新看见我们的存在,正视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庇涅,不是乌托邦……”
他抬起手,手里抓着一个崭新的吊坠,将这新鲜制造的『生命之符』放在了吉塔讷的手边。
来到新地之后,尤桉一直在跟普罗米修斯里的其他人了解之前的事情。
这些惊天动地的事绕来绕去,也绕不开阿契尼这个核心人物。
尤桉得到了启发,“阿契尼”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有谁会取这样的名字当自己的本名,说不定也只是上一任首领的代号而已。
顶着这个代号,他也可以扮演。
而且能扮演得更好。
研究许久,他终于模仿着其他人手中遗留的生命之符,做出了拥有生命之符形状的传送异能道具。
制作异能道具的需要充沛的潘多拉,走正常的路子,他是做不出来的,但他比其他异能道具师多出一个优势,那就是不怕竭泽而渔。
他不怕榨干自己的生命。
体内的潘多拉达不到制作异能道具的要求,那就燃烧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境地,他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尤桉做了一些异能道具,分发给其他人,试图让他们在庇涅引起波澜,最好是能出现在高层面前。
同样的红发,被腐蚀的面容,火的异能,令他痛苦的如今变成了他可以利用的筹码。
他要复活庇涅的恐惧,复刻一个已经死去的神话。
他要复活『阿契尼』。
“艾瑞吉。”尤桉看着她:“太软弱的话,谁也救不了的。”
艾瑞吉手腕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动静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从地下走出来,蹲在外头空地的墙角,抽出终端一个劲地点按。
即便是没有遮挡的大空地,终端能收到的信号依旧微弱,庇涅截断了新地的信号,他们连消息都发不出去。
她机械地点按置顶的聊天框,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失败的字样马上就会跳出来。
对面安静的空白头像,没有任何动静。
——
白天起沙,晚上结霜。
如今世界关注的焦点不过是这么个贫瘠的地方。
而这贫瘠的土地上生出了令人疯狂的植物,地底下埋藏着星球最珍贵的资源。
“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好说话。”
卡车从绿荫下沙沙地移动,树荫后安静地矗立着一排没有任何标志的建筑。
“没意思。”
站在窗边的男人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模糊:“不过也快结束了。”
涂黑的窗户被重新关上,说话那人转头看向更里侧,头发遮住半张侧脸,发帘挑染出一缕红色,像个英俊而年轻的明星。
昭年龄也到三十了,看上去却还像个资历尚轻的花瓶。
人们很难通过他的脸想象他的能力,却又必须在这耀眼的权势面前卑屈驯服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的海报张贴在庇涅的每一个角落,演讲被大屏幕转播到近三百个国家,即便是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也知道他是谁。
他抱怨的对象只以沉默回应。
昭回过头:“你也不恭喜恭喜我升职,我现在可是因妥里战区的总指挥,回去说不定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昏暗柔和的光线里,男人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无袖训练衫,参差的黑发披散肩膀上,堪堪扎起。
他终于抬起头,盯了昭半晌。
平静无波的蓝眸让人看不清尚且温和的神态后是杀意还是善意。
直到那目光让昭背后发毛,舒长t延才斜开视线,随手拿起桌上的装备。
昭还要烦他:“真的不恭喜我?”
舒长延反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不等昭的回应,说完径直起身,翻手戴上面罩往外走。
昭左顾右盼而言他:“哎呀,有人心飞走咯。”
舒长延没有为他的话停顿。
“对了,先别走。”
即便是白天,建筑里依旧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照顶灯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忘了跟你说,今天早上,庇涅发过来一份召回文件。”
印着特殊纹样的召回文件摊开在桌面上,笔尖从纸面沙沙划过,签下一个花体的名字——
卢西科莱。
中年男人转了一圈手中的笔:“签好了,现在你应该完全相信了吧,要不要再看看?”
舒凝妙立在窗边,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神和动作都没有向他的位置偏移。
卢西科莱低声笑了下,把文件随手递到一边,很快就有秘书拿去统一录入终端,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
“根据前方的报告,因妥里的主要战略地最多八到九天就可以完全控制,到时候我会在联合大厦做公开演讲,稳定稳定民众情绪,正好让你哥哥先回来,代行使者接受表彰。”
不仅提前召回,还有额外表彰,卢西科莱显然在用利益拉拢她,可惜她对此兴致索然,而舒长延个人追求宛如苦行僧,欲望完全依凭她的心意而变动。
卢西科莱感兴趣地打量了她两眼,继续低下头批改文件。
她被他擢升到近身负责保护,一副前途大好的模样,能力也确实不负所托,联合大厦有她和其他行使者轮值,加上茜茜西的异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男人批改文件时不避讳她,她也不会没脑子到光明正大窥视这些文件,而是望向窗外。
联合大厦的最高层最远能看到几个城区。
目光越过联合大厦外围,有一群人被拦在军队的警戒线外,举着白色的牌子,挤挤攘攘,高声呼喊。
她只能看清人夸张张合的口型,却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开战后每天都有人在联合大厦外抗议,今天似乎也大同小异。
但这次她多看了一会儿,因为领头的人眼睛全是血丝,那血丝过深,显得像黑色。
她观察许久,直到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将这些人相继押走。
往常这样的游行他们是不太管的,毕竟卢西科莱早就被民众骂成筛子了,不差这两句。
舒凝妙还在想领头之人那双奇怪又熟悉的眼睛。
卢西科莱看不惯她没事可干似的,出声把她叫到身边,从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一份递给她:“你看看,然后说说你的想法。”
舒凝妙顿了顿,伸出双手接过,瞥见上面国立研究中心生命科学院的署名。
她翻动开来,里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舒凝妙抬眼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卢西科莱,才继续往后看。
文件上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会出现在她和卢西科莱讨论之间的字样。
『截至目前,本月曼拉病病例数较去年同期呈现显著上升态势,同比增长达121倍』
仅仅这一行字,就已经让舒凝妙翻页的手指彻底停住。
121倍。
虽然之前的基数尚小,这也是一个恐怖的增长数字。
她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庇涅这些年果然有在暗中统计感染曼拉病的人数。
而现在,卢西科莱漫不经心就将这份不公开的文件递到了她眼下。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的幻觉,仿佛她就是他内阁重要的一员,他等于明摆着告诉她,他信任她、看好她,愿意培养她走向更高的位置。
“我看过你签署保密协议的记录,耶律器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卢西科莱双手交叠看向她:“告诉我,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