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彼此对看,舒凝妙坐在原位,目光锐利仿佛看穿到她心里:“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她还没傻到觉得林楚绪对着一个之前可能“想杀死自己亲人”的人推心置腹,是出于同学友谊。
“我叔叔觉得……”
林楚绪低下头,整理一番情绪才再次开口:“处刑人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三百多岁了。”舒凝妙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支在扶手上:“异能者也是人类。”
“我知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林楚绪连忙说道:“但我们能证明这是有可能的。”
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顾不上为这些事尴尬了:“我叔叔暗中支持葛文德偷取维斯顿老师照管的绛宫石,本来是想借葛文德之手挤掉维斯顿的位置,提拔林家的附庸。现在事情爆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葛文德偷走的那块绛宫石凭空消失了。”
那块绛宫石……
舒凝妙换了个坐姿,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他和我叔叔是合作关系,没必要说谎,一整块绛宫石就这么失踪了,到现在动用各种能量探测仪也没有找到下落。”林楚绪严肃道:“从那时,我叔叔便开始觉得奇怪,绛宫石里庞大的潘多拉想要耗尽,给整个国家供源还需要数月,这些能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潘多拉的能量具有生命的活性,这应该不是新课题了,它的能量既然活跃到已经可以诞生新的生命……说不定,也可以延续旧的生命。”林楚绪定了定神:“就用这块绛宫石。”
不对。
舒凝妙在心里说道,目前发现的绛宫石只有三块,01号绛宫石被艾瑞吉打碎了,02号绛宫石被她从研究中心偷走融合在她身体里,03号绛宫石作为能源重塑了世界和她的身体,庇涅已经没有多余的绛宫石。
“光是一块莫名消失的绛宫石说明不了什么。”林楚绪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但后来,新地再次出现处刑人的痕迹,没错,新地就是因为这件事封禁的。”
她知道的比舒凝妙想象中还要多,一口气原原本本把话倒出来:“他杀了很多身患曼拉病的人,那些尸体我们都一一亲手检查过,伤痕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
舒凝妙打断她的话:“新地封禁,你们是怎么亲手检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不管是林生义还是林楚绪都不可能离开庇涅主都。
林楚绪踌躇片刻,才轻声道:“我有一个姑姑,叫做林隐,她没有觉醒异能,皈依仰颂教会去当了修女……是她告诉我们的。”
林楚绪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舒凝妙林隐的真实身份是安插t的卧底。
但听她解释,舒凝妙脖颈后已经沁出些冷汗。
还好隐修女没有觉醒异能。
不然死前林家所有人都会看见她的脸,更不可能主动找上门告诉她这些事。
“我们能确信‘他’还活着,无论是我叔叔还是我,这样的直觉,是几百年来所有『传承』的异能者累积的。”林楚绪指尖掐进手心里:“我们终其一生都忘不了灭族的惨痛,时隔三百年,居然还拥有雪耻的机会。”
“我只想知道。”舒凝妙托着下巴:“为什么找我?”
“看到它你还不明白吗?”林楚绪将请柬再次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问过别人,也知道被邀请的有哪些人。”
“被邀请的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时毓想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舒凝妙翻开请柬,沉默许久,才抬眸回答:“有人想重演三百年前的议会清洗。”
从现任议会议员的子嗣开始。
“那个人就是时毓。”
舒凝妙没有附和,反而问道:“你们三百年前看到的那个人,长得和时毓一样吗?”
不可能的,如果一样,他们不会到现在才怀疑。
“不。”林楚绪咬了咬唇瓣:“但容貌有太多办法可以改变。”
“那你怎么能肯定和时毓有关?”
“——这不是巧合,舒凝妙。”林楚绪将手覆在她指尖,认真地说道:“林家监视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行踪经常莫名消失,我们想更深入地追踪,却总被仰颂教会有意无意地阻拦。”
“你想想,只有借着仰颂教会的便利,他才可以畅行无阻地来往新地和主都之间。”她低声喝道:“杨嬅不是第一个在他身边失踪的人,他不是你想象中温柔无害的男友,他害死太多人了!”
她倒从来没有为时毓添加过这种形容词……
舒凝妙双眼清醒地看着她:“既然如此,你们可以通知治安局抓捕他,不参加就是了。”
林楚绪勉强道:“不去怎么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因为没有证据。
她抿了抿唇,知道这事不可能如她所愿,这种种蛛丝马迹或许能打动眼前的舒凝妙,但远远构不成确切的证据链,时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林家虽然站队成功新上任的议会代表,但也无法用这种直觉拼凑的结论说服卢西科莱。
提醒他人还会让对方生出警惕,再抓到马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办法,就是瞒下这件事,让时毓暂时得偿所愿举办这场晚宴,以身作饵,等他暴露。
“舒凝妙,我知道你是最了解时毓的人,那天晚上,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林楚绪终于袒露自己的目的:“林家虽然暂退议会,但影响仍在,应该还能帮上你的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协助我们,杀了时毓。”她说道。
第136章 君子如珩(11)
全盘托出后,林楚绪没有她一定会答应的把握。
但认识多年,她还是有一点了解舒凝妙的,只要有衡量的余地,舒凝妙就不会立刻拒绝她。
舒凝妙举起茶杯轻抿一口,看着茶杯上袅袅腾起的白雾,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答应的意思:“这个猜测,你敢说给其他人听吗?”
林楚绪抿了抿唇,不语。
最痛恨异能的一群人也最迷信异能,时毓异能不出众成了最迷惑他人视线的一点,没有人会相信看起来温柔脆弱的少年会制造出骇人听闻的血案。
谁会为了这种荒谬猜测就与时家为敌?
林楚绪找上她,不仅仅是基于她和时毓的关系,而是了解只有她的性格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冒险。
她不喜欢被这样揣度。
况且,从盟友角度来说,维斯顿比林家人有用的多,没必要因小失大。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指尖划过杯沿,按响一旁的传呼铃,直接了断地将俩人对话打破:“你愿意去是你的事,今天的话我会当作没听过。”
远处等候的侍者接到传呼,朝这边走过来,林楚绪没想到她会干脆拒绝,一时心急道:“你就这么相信他……说不定哪天会死在他手里。”
恶言出口难收,林楚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难堪地闭上嘴。
朋友一场,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舒凝妙说这种类似诅咒的话。
舒凝妙挽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侍者已经走近,舒凝妙示意对方递过来票据签字:“给我吧。”
舒凝妙随手签完字,看了仍低头坐在桌前沉默的林楚绪,对侍者开口:“之后的消费也记我名下。”
阳光缓缓转移,明亮的光柱照射在她瞳孔内,林楚绪盯着她,被一股酸楚的感情充盈。
“去逛逛吧。”
舒凝妙将笔搁下,慢条斯理用侍者递过来的丝巾擦拭沾到墨迹的指尖:“别浪费了心情。”
她不再看林楚绪的表情,错身越过座位离开。
司机好奇了一下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离开,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舒凝妙上车很快报给他目的地,他瞥了眼去科尔努诺斯的路线,更加奇怪,今天不是周末吗?
在学校下车,她直奔宿舍打开用『黄金锁链』异能锁住的柜门,取出从艾德文娜办公室拿到的档案夹。
里面存放着庇涅目前为止潘多拉所有的资料,和三百年前那几位行使者的来往痕迹。
她打开终端对着异能者反抗战争的时间重新对照了一遍,没错。
现在全球大部分国家采用的纪年体系都是末历。
末历元年,也就是潘多拉(曼拉)被发现的那一年。
庇涅因为丰富的潘多拉资源在元年后两百多年经历了多国争抢和占领,直到行使者领导的异能者反抗战争在288年结束,庇涅才拿回主权。
而议会清洗发生在320-322年间,议会建立后不久。
这个时候艾德文娜还活着,另一位行使者兰息也还没有失踪。
直至兰息失踪的347年,俩人来往的信件中,从未提过一句有关议会清洗的事情。
长达三年的议会清洗,应该算是当时最重大恐怖事件,讳莫如深根本不符合常理,除非他们清楚那个代号“处刑人”的凶手是谁。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取出其中那张撕了一半的合照,将档案夹收好,有些疲惫地靠在衣柜上。
这些天,她收下请柬后和时毓之间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聊天框停留在最后一条消息,再往上翻频率也并不高,大多都是些隐晦的试探、连别人看了也会觉得无聊的囫囵话,有时候她烦了会骂他两句,有时候莫名其妙又开始互发问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心照不宣。
她没想过真正地了解时毓,时毓也很少越过红线打探她。
把时毓和那个引诱她走向死亡的模糊形象联系在一起,她心里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杀害患病的平民。
屠杀中央议会的成员。
创造出阿契尼制造混乱。
行事手段对庇涅政府极其熟悉。
对艾瑞吉怀揣恶意,利用隐修女玩弄艾瑞吉的命运。
时毓这个身份或许是假的,相识是假的,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是假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额角像是被刺尖锐地扎了一下,舒凝妙扶住额头,手背浮现出浅碧的青筋,血管砰砰作响,胀痛狂跳。
手上的终端响了一声,她打开通知界面,新的消息还是来自那个未知端口。
“……”
两分钟后,她拿着讲义下楼,按照终端上发来的消息找到教室,仰颂教会的面子真好用,竟然直接给某人特批了一间教室。
开门时随意扫视一圈,周围站了七八个穿着白色丝质长袍的人,白色兜帽将他们脸完全覆住,分不出区别,乍一看像是克隆出来的人。
经她打量,这些不知道是神官还是侍者的白衣人也没有反应,一动不动立在周围。
微生千衡坐在教室中心,手里拿着召唤她的那台终端,正襟危坐仿佛端着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