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妙不接她的忐忑不安地咕哝,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普罗米修斯的人带回来?”
“他是个好人啊。”艾瑞吉用那双疑虑的眼睛看着她:“他加入普罗米修斯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挖掘工,没有异能,没做过什么坏事,对孩子们也很好。”
如果是几个月前,舒凝妙只会冷淡地抛下一句,好人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艾瑞吉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里:“妈妈是我最信任的人,孤儿院是我的家,如果不把他带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还能把他带到哪里去。”
舒凝妙冷淡的眼神,把她手边的小草都看焉了:“如果没能抓到凶手,即便重新开学,你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艾瑞吉抱着一边膝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过柔韧的小草:“我现在觉得,庇涅也没有那么好,待在新地或者更适合我,我会帮梁姐照顾普罗米修斯的,但你也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噢。”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
靠着偶然觉醒的异能跨越了几千公里,越过高墙,美梦终于要醒了,她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她遥不可及的月光。
“妈妈对我很好,但孤儿院里有这么多孩子,我要很努力地读书才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她突然变得很有话说:“无论怎样也好,我想在别人眼里变得有价值一些,更亮眼一点,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是为了这个而努力的,所以到了科尔努诺斯,我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做了这么多,我只想让妈妈觉得我在外面很优秀,有朋友,被尊重,被他人接纳和喜爱着。”
她不抬脸去瞧舒凝妙的表情。
失去父母,她从小在孤儿院过着大家庭的生活,善良敏感的心性让她心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修女妈妈是她唯一依靠的人,至少她想得到她的爱。
舒凝妙难得口吻平淡地和她在一起说话,平时总是一副懒得浪费口舌的骄傲模样:“小的时候,我感觉到家人没有那么爱我,如果不长成漂亮柔顺的枝丫,爱意似乎也是有条件的。”
“我记仇、执拗、蛮横而且不讲道理,至今也不愿意和我父亲和解,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理所当然、无条件地全心爱我。”
艾瑞吉抿唇,不知道该笑还是哭,觉得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舒凝妙笑了笑:“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
“我确实很讨厌苏旎,也很讨厌插足我家庭的新母亲,那时我以为我缺少的是爱。”她缓缓站起身来,带着冷淡的笑意:“但实际上,我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被视作为人的尊重。”她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而艾瑞吉注视着她,浑然未觉:“能真正握在手里的权力、资源和自由。”
“当我第一次决定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的时候。”她垂下眼,半截灿亮的剑光将她眸中的冷意映如白日:“我发现,被爱与否好像并不那么重要,我不能决定他人是否爱我,但我能决定他人是否尊重我,或许我永远得不到父母百分百的爱,但我能把自己的爱随心所欲地施舍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艾瑞吉手指无端抽搐了下,听见了铿锵一声的弹剑声。
“自由就是。”伴随着这声轻响,舒凝妙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际:“你不需要再被看见了。”
血像珠帘般一滴滴涌下来,女人细长的脖颈浮现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线,足足过了几秒,鲜血才狂喷而出。
艾瑞吉感觉到后颈溅上的湿漉液体,如遭雷击般缓缓回头,动作瞬间便僵硬住。
平时神色祥和的女人面无表情看着她,头颅像断了颈骨般软垂下来。
直到倒在地上,妈妈那一丝不苟的长发被挥断,艾瑞吉才突然发现她有大半白发。
她连记忆都还模糊的时候,妈妈也还是个年轻的修女,优雅、温柔、精心地照料着她,会低下头亲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爱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
血腥的一幕瞬间穿透心神,艾瑞吉发出肝胆俱裂的惨叫。
“妈妈!”
艾瑞吉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别哭啊。”月影寂寂,舒凝妙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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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后面会轻松点啦
『舒长延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美食】,你搜索了12次『美食』相关词:#蛋挞液配方、#面包烘焙、#武器养护、#爱心便当、#编发教程……
你曾搜索【怎么退婚才合适】,并一口气浏览了25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2月3日凌晨04:59分,你还在查询【清醒梦】,是什么样的复杂问题,让你放弃了睡眠?
这一年里,你和6个联系人主动交谈291句,【N】是你最关心的人,一共主动发出279句消息,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变得更热络了呢?
第124章 质伛影曲(11)
霄绛从宿梦中被她摇醒时,她身上如霜的气味已经透了过来。
女人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嗅到雨露淤泥混合的血腥气,残存的睡意终于彻底消失。
少女单膝抵在她床边,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上沾着片血。
霄绛恢复了平时的洞察力,诧异地看着她,抬手抹了下她的脸蛋:“怎么弄的?”
舒凝妙扶住她双肩,很快说道:“我们该走了。”
霄绛习惯野外,哪里都能睡,在这里也只是脱下外套躺一会儿,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
光看舒凝妙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她没再追问下去免得耽误时间,匆匆套上外套顺着女孩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舒长延就站在门口,长腿搭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舒凝妙刚刚用过的剑,原本就高,穿着日常的衣服,一身黑衣黑裤反而更醒目。
他眉宇惯常淡漠神色,剑身血迹却凝成一线,从剑尖坠落。
协助隐修女的几个暗线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上,身首分离,干净利落,和蒯宋那具尸体类似。
舒长延还是帮他留了一手,这些尸体足够在庇涅那边圆过去了。
昭撑着下巴蹲在台阶上,不无讽刺地说道:“你妹杀人你也要帮忙抛尸,真是好哥哥。”
他拍腿:“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仰颂主教堂明面上的眼线全没了,圣子大人不得乐死t。”
舒凝妙看着尸体:“你们要怎么处理都行,既然已经编造好事实,故事里少死一个人无关紧要,不是吗。”
霄绛拔刀,用刀尖将正中那具尸体挑翻面,看见修女那张眼熟的脸,目光扫过跪在血泊中目光呆滞的少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要杀无辜的人当幌子?”
昭喊冤道:“她可不是什么无辜的小女孩,她是普罗米修斯的成员,恐怖分子,行吗?之前阿契尼那事,要不是议会有人以受害者名义保下她,她早就不知道被审了多少回了。”
艾瑞吉听见熟悉的字眼,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眼里看不见一丝光彩。
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事实,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早就暴露无遗了。
深不见底的绝望笼罩着她。
她浑身发冷,吃力地坐起身,脸上的表情迟滞如木偶。
“维斯顿也要保她,你也要保她。”他又转头看向舒凝妙:“你们不过是同学,感情这么好?”
……维斯顿?
艾瑞吉懵懂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和这位眼高于顶的导师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上一次在学校里碰见,维斯顿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望向舒凝妙漫不经心的表情,思绪忽然冻住了。
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中,只有舒凝妙经常和中伤这位导师的恶意绑在一起,听说维斯顿所教授的古庇涅语课程,所有的作业教案都是舒凝妙批改的笔迹。
这种微妙的关系、隐晦的传闻,因为不好惹的主人公,永远失去了传到当事人耳朵里的机会。
维斯顿不可能帮她,一直以来帮她的人,从深渊里把她拉出来的人,只有舒凝妙。
艾瑞吉微微皱起鼻子,脸颊紧绷着,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舒凝妙无法跟任何人解释她这么做的原因,她心中含着股微妙的怒火和不甘,不打算让那人如意,况且这报复既然因她而起,就该由她斩断。
霄绛随口下了断论:“她既然想救,就让她救吧。”
“你也这么说。”昭斜眼道。
霄绛没有接话,忽然想起傍晚那时女孩在风中的回应,她觉得把本应在学校里上课的女孩扯进来是个错误,可舒凝妙眼眸中的情绪看得她发昏,女孩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哪怕不是现在……”
她站在风中,暗红色的瞳孔被垂下的纤长睫毛挡住:“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霄绛倏然回神,少女的发丝摇曳拂过,和脊背挺直的身影重合,在夜寒深重的风中,锋芒毕露。
“人总要随着性子做一次事。”霄绛揽住舒凝妙的肩膀,直率地咧嘴:“或者让他人随心一次,是吧。”
无所谓了,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跟着朋友走也不错。
庇涅原定的计划,这一晚过去,他们会发现这女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隐修女斩首,接着顺利抓到准备好的凶手,和营援队一起回去。
现在已经全部乱套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营援队一起回去,现在离开顶多是放弃任务,留得越久,牵扯得越多越麻烦。
“走吧。”舒长延抓住舒凝妙的手臂,将她不着痕迹扯到身边,将剑重新塞回她背包里,拉好拉链:“在天亮之前。”
“好想法。”昭耸耸肩:“别忘了,离开也要通行证,霄绛,你的那枚已经过期了,负责封禁的是国安局,被他们抓到小把柄可比任务失败更烦人。”
“直接走。”舒凝妙深吸一口气:“把你的车所有识别信息都撤掉,其他的交给我。”
她果然在动手前就已经想好一切了,昭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霄绛倒是相信她的话,行动力也是一骑绝尘,已经开始拆他车的配件。
“行。”昭吐出一口气,重新露出苦笑:“还能怎样,工作久了也要发一下疯才正常。”
他拉开霄绛,用异能给车外表编译了一层性质,把原本的特供军用车外表变成新地常见的破烂模样。
出去的口子警戒力度和过来时不是一个级别,外部通道完全封闭,二十吨的超合金大门闭得严严实实,就算是用子弹扫射一圈也未必能擦破外面的一层皮。
车开进周围已经清场的警戒区,格外显眼,没有通行证就这么大剌剌闯进来的破车成了整个警戒区唯一的焦点,警报声叠加在一起,都听不见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
“真的没事吗?”昭抓紧车顶前扶手,被颠簸的车身抖得一个踉跄:“我们后面可是跟了一大群尾巴。”
舒长延抬手护在舒凝妙身后,顺手拔出车内配枪,点射几次,监控无人机全部被精准射中核心,毁坏的无人机在天上爆发出簇簇火花,像雨点一样坠落下来:“相信她。”
前面是紧闭的合金大门,撞上去和自杀没有区别,只能达成车毁人亡的成就。
身后的冰冷的警告声越来越大,无数子弹拖着明亮的尾巴划破夜空,被霄绛伸手带来的大风吹偏方向,哒哒哒地在车辙旁扫出一路弹坑。
离大门还有不到一公里,以这样的车速,很快就要撞上沉重的大门。
“往前开。”舒凝妙兀突开口:“加速。”
霄绛踩下提速的踏板。
一个疯女人和另一个疯女人,昭闷哼一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