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宽心,今日你只管大胆去挑,看中了便拿,一切都是由书院出钱,不会用你半分。”
原来是由书院买单,萧山长恐怕也为自己的因缘操碎了心吧,生怕自己成为盛京院有史以来第一个没牵线成功的女学生。
让书院替学生买头面,也不知自己是否算开了先例。
宋良宵挑挑捡捡的,也不管搭配,专挑贵的衣裙下手,心中盘算在离开盛京院后把这些衣裙当了也不知能换回多少铜株……
最后尤夫人实在看不过眼,直接出手替她挑了一整套的罗裙与头面,并让她当场给替换上。
当穿戴打扮完毕后的宋良宵走出来后,就连尤夫人看得都一时有些恍惚。
浅粉色的长摆罗裙衬得少女桃腮粉面,娇嫩得就像是春天的花骨朵,而最特别的还是少女那双明亮的鹿眼,带着水润的光泽,一眼便望入心。
尤夫人回过神后,是满意笑道:“果真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家良宵当真是光彩夺目,极美。不过……”
也是这时,尤夫人方才察觉到一些不妥,平素宋良宵都穿着难分男女的制式院服时还没有如此违和,现在其换上女装后,她才发现对方在看人时从不似一般女子低眉侧首,而是直接坦然与人对视。
便也是这点不同让其就算放之众多美人之中亦不会埋没,轻易便可吸引住旁人的视线,可却也同样容易引起一些重规矩礼教者的诟病,比如今日牵线那一位……
“良宵,穿女装时看人目光要偏几分才是,莫要直接对视,多少有些失礼。”
宋良宵还是第一次听说直视别人眼睛不礼貌,从小到大她都被教导说话要看着别人眼睛,否则那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自己也不是第一日到大望,生活已经快两年了,从最初跟着别人有样学样,到现在与同窗与院教沟通无碍,各种礼仪早就了然于胸,也从无人说过自己礼仪有问题。
这边尤夫人同样亦不是第一日见自己,为何却现在才突然说不可直视他人?
一时,宋良宵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困惑的望着对方,神色为难。
尤夫人心中微叹,不敢明着点太多怕引起这姑娘潜在的逆反心理。
没错,眼前少女虽然对自己从未表露出不耐或抵触,但凭借数十年积累下来的识人之术,她非常清楚对方有反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反骨。
早在与对方谈开那日,自己便已找过萧山长商量着手牵红线一事。
只是尤夫人万万没想到,萧山长竟是苦笑着先拿出一本秘档让自己先翻阅。
待看完这些份秘档,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差点就直接跪下恳请山长另请高明。
谁想这姑娘不但性子难以教化,就连身份背景也都异常复杂,还牵扯到数方人物,就在一月前光禄侍郎吴大人就派亲信前来传话,希望与此女结亲之后莫要再在自己养女眼皮底下晃悠。如此一来自己手中大半青年才俊选全都被排除在外,这让她去哪里找能完美符合这姑娘心意又绕开光禄侍郎人脉圈的人选呀!
最终还是在萧山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是重金许诺,再给自己提供了一整本安全人选名单后,她这才勉强应下。
可饶是如此,自己也是费尽心思整整理了十多日,这才从中挑选出一个稍微适合的人选,所以此时只差临门一脚,是万万不可再出岔子。
尤夫人重新露出端庄得体笑容道:“罢了,罢了,你亦无需多想,这张脸够美便足矣。”
这一刻,宋良宵感受到了尤夫人耀眼之极的媒婆特性,只笑了笑,也不揭穿她。
做了有史以来最美丽娇柔的装扮,宋良宵衣裳楚楚跟着尤夫人来到了一座雅致的私人花苑。
这处花苑里种满了垂丝海棠,如今正值花季,坐在视眼开阔的花厅处便可看清满苑桃粉色的云海,煞是美丽。
两人坐下后,还没喝上几口茶,赏几眼美景,便见一名穿着锦绣青袍的俊美男子踏着满地花瓣信步而来。
盛京院中并不缺贵气俊美的学生,但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哪怕他们表现得再早熟老成稳重,终是未曾经过多少社会历练,能够看得出依旧青涩。
而眼前的男子则与他们完全不同,就像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子,带着现代社会少见的儒雅风骨,在四周姹紫嫣红的海棠花映衬下,竟似一副古香古色勾魂夺魄的美人画卷。
宋良宵已经好久没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男人了,是的,这是男人不是男孩。
一旁的尤夫人自然不曾错过宋良宵眼中那抹惊艳与欣赏,她掩唇轻笑,心中堪比大夏天服下一盅冰糖燕窝般舒爽,只要对症下药,没有哪个少女能逃过一位风度翩翩美郎君的诱惑。
她趁热打铁在宋良宵耳畔旁低语道:“这位乃是翰林院潘奕,潘学士,官拜正七品,擅书画弈棋,博才多学,乃是大望乙巳年的探花郎,二阶魂奇人;潘奕今年尚未过六旬,是望京中少有的青年才俊,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尚未婚配,亦无妾室,只有两名从小跟在身旁的通房,可谓是洁身自好,品行高洁。”
等等,洁身自好?
宋良宵瞬间便从美色中抽离,她颇为诧异看着尤夫人,虽然不曾开口话意却已是呼之欲出:
在你们望京管这叫洁身自好?
第101章
尤夫人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声音温和道:“通房是奴,做不得数。”
意思便是奴是物件,不算主人。
宋良宵垂眸目光微沉,却也没再借题发挥,只另道:“这位潘学士虽然年未过六旬,但也该有五旬多,他家通房从小跟在他身旁,如今应该同样也有五六旬了吧,能带在身旁养老,倒也算有情意义。”
尤夫人笑容一滞,微微清了清嗓子道:“倒也没那么大,两位通房今年才十八。通房不过就是丫鬟,妾身是没见过哪家主母吃丫鬟醋的,而且这位潘学士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家中长辈已早年已经不在,嫁过去后亦没有婆母磋磨,直接当主母掌管中馈,家中一切大小事宜皆能由你做主,这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当真和和美美。”
对对对,和和美美四人行。
她连陶羡这样赤忱美好的少年都没接受,可不是为了转身去嫁一个带着两通房的封建男人的。
宋良宵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尤夫人,想看她舌灿莲花之功能到何种程度。
而尤夫人对上那双眨呀眨的鹿眼,继续夸赞的话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身为一名有口皆碑的官媒,其实她亦很少夸大说媒,尤其是为奇人说媒,两奇人必须两情相悦方才能有利子嗣,要的就是个心甘情愿,就算当时花言巧语说动了双方,等在一起生活后发现不对,佳偶成怨偶还算小事,直接影响子嗣那可是要被人砸招牌的。所以更多时候她都会事先深入了解说媒对象,然后再根据男女双方条件仔细甄选,只牵适合之人。
可这位叫宋良宵的女学生身份实在敏感,望京中也不是没有无妾无通房家风严谨的人家,但都不在可选范围内,除非是身份地位能高过吴大人的人家,可那样的人家也轮不到她这小小官媒来牵线。
既要满足宋良宵的喜好又要避开禁选人家区域,这难度加大了不止一点,不然自己又怎会想要撂担子。
好不容易找到个条件有六七分符合的,尤夫人也只得先说好话硬着头皮上了再说。
眼看潘奕就快到跟前,她连忙提醒:
“咳咳,小祖宗,你先少说几句,人快到了,相看完不合适再说。”
宋良宵再抬眼时,潘奕已是踏入花厅。
两人视线相互交错一瞥,潘奕便错开了目光,温文含笑向尤夫人招呼道:“潘奕见过尤夫人。”
别看尤夫人只是媒婆,但沾了个官字,便也是有官阶在身,与潘奕算是同级,年龄可以算是对方长辈,她笑满面起身相迎道:
“潘学士无需客气,来来,妾身先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盛京院学子,宋良宵,宋奇人。”
“良宵,这位是翰林院潘奕,潘学士。”
潘奕这才正式与宋良宵行礼招呼。
出于礼仪,宋良宵同样朝着对方微微点头俯身,算是应礼。
待二人都落坐后,尤夫人便掩唇轻笑,借口退出。
一时花厅内便只剩下宋良宵与潘奕两人。
前二十八年宋良宵恋途很顺,她与唐成从相知到相恋是水到渠成,凭心而动,所以她没相过亲,不知道这样的场合对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该说什么。
总之感觉是拘束又尴尬。
好在潘奕虽然一身书生气,却也不是死板书生,他替宋良宵斟茶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更是贴心道:
“宋姑娘,茶凉了,我替你重新沏了一杯,大冬天喝凉的不好。”
“谢谢。”
宋良宵接过茶杯,手里多了个东西,暖暖的感觉也确实稍微好了些。
潘奕见罢笑道:“姑娘不必紧张,你我虽是媒人牵线,但无长辈在场,话却是可以说得更敞亮些。我的出身及家中情况想必尤夫人已经全部告知姑娘,我便也不再赘述,至少我见姑娘第一眼时甚是满意,就不知姑娘对我印象如何。”
对方落落大方的态度确实能增加几分好感,虽说有些过于直接,不过转念一想,都来相亲了,直接点也是应该的,少浪费一些大家时间。在大望做公务员应该也挺忙吧,男方都那么坦然了,她作为女方便也该坦诚对待,有些话不妨直说。
宋良宵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直接道:
“潘学士自然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不过听闻潘学士家中有两位通房?”
潘奕微怔,他没想到宋良宵看似温温软软一开口却是直接问到了自己房中。
一般来说女子多少都有擅嫉的毛病,他倒也能理解,所以在娶正妻之前,他从未想过要纳妾,可通房只是下人,连下人的醋都要吃,是否有些太过?
他心下已经有了一丝不喜,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确实,家中长辈已经不在,那两个丫头便负责我衣食起居,但家中中馈却是由我与账房打理,待妻子入门后则会转交给妻子,不可能会过外人之手,所以宋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宠妾灭妻。”
大家的认知差距确实大,宋良宵叹口气干脆婉拒:“潘学士可能无法理解,自始至终我都希望未来夫君心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们可能并不太合适。”
潘奕好看的眉头皱起,只觉此女嫉妒心甚重,实属难以理解。他出身不高却也不喜欢强迫别人,谈不来便作罢,只是有些话他不吐不快:“宋姑娘若觉得不合适,那我们便作罢。不过我虽与姑娘交浅却还是想要说一句:姑娘若是想要嫁入官宦人家,日后屋中会添通房妻妾都乃常态,姑娘还需摆正自己心态才是。”
宋良宵听着不由虚心请教道:“既然如此,我亦也有一事想请教潘学士,若是有高官贵女相中潘学士欲让潘学士入赘,潘学士是否也能接受妻子日后添小倌男妾的常态?”
熟料潘奕却是直接愤怒起身道:“荒谬!望京之中有哪家贵女会如此公然违背女德!”
宋良宵笑了:“原来潘学士自己亦接受不了呀,那这建议不听也罢,潘学士,走好,不送。”
“你!无理!”潘奕气得是手脚发抖:“尤夫人居然还和我说你温柔可人,怎料却是一胡搅蛮缠擅嫉恶女!呵,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听信官媒的花言巧语!”
说罢,他是拂袖气愤离去。
宋良宵望着对方愤然离去却依旧风雅的姿态,感慨:不得不说人生得俊美连生气拂袖都那么好看,人嘛都是双标并不奇怪,但都做翰林了定力还那么差她也是没想到的,既然来都来了,大家不过随便聊聊,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污言秽语吧?怎么就气愤成这样?
过了一会,尤夫人从外边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一看宋良宵正坐在原位惬意的喝着茶,火气是蹭一下冒了出来。
“你这是和潘翰林说了什么?他怎么会气成那个样子?就算不满意你就不能好好拒绝吗?非要砸妾身招牌做什么?!”
宋良宵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辜了,她解释道:“学生也没说什么呀,那人告诉学生官宦人家有小妾通房很正常,学生便问他若是被贵女看中入赘,是不是也能接受这种正常,谁知道他一下就生气起来了。”
尤夫人听着头都大:“妾身甘愿叫你一声小祖宗,你怎么对读书人说这些,他们这些读书人最是注重礼教传统,你这话在他们耳里便是大逆不道,你可知道?”
这么封建迂腐?宋良宵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就大逆不道了?那萧将军那样的算不算大逆不道,他敢不敢去参萧将军一本呢?”
“不一样,这两者都不是一条路上的。”
尤夫人都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大望各种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话对一群人能说,对另一群人却是提都不能提的逆鳞。
这次也真是自己太急功近利,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赶快解决掉,否者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本想着就匆匆见一面,对方不至于马上显露反骨,谁想……
她不得不苦口婆心劝道:
“良宵,可知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得罪的是什么人你自己心中也该有数,你婚事本就极难,潘翰林已经是妾身在望京有官身人家里能替你找到最好的了,要不你直接说个条件,就算再有难度妾身也咬咬牙花一两个月帮你凑出这个人来。”
宋良宵看都闹得这样僵,尤夫人还苦口婆心抱着能说服自己这块顽石的希望,这可不是一般敬业能做得到的。
她也颇为不好意思,希望对方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精力道:“尤夫人,要不您也别再找了。就这样吧,反正等过完了年,学生亦会离开书院,到时候大家不就都能解脱了么?”
“都能解脱?!”
尤夫人声音一下拔高道:“解脱什么,还不是砸妾身招牌?除了参军那些,妾身就没见过西院哪个女奇人是不肯嫁人的!你真以为拖到离开书院就万事大吉了么?你可曾想过以后在大望要如何生活?首先,在大望你得有户籍,而女奇人立户籍需要一枚金株作为立户费!另外,在大望女奇人若不订亲不成婚是要征收重税的,每年需要上缴一枚金株的独身税!”
“宋良宵!你有这么多银钱交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