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封贤礼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府丞的威仪,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搓手道:
“刑部右侍郎严志,舅舅官小权小实在是没有办法……”
司元毅的愤怒已是达到顶端,是冷笑道:“舅舅没有办法?那些被祸害的百姓难道就有办法?!明明凶手已经收押入狱,被害者终于沉冤得雪,却被身为父母官的我们却亲手释放了凶手,舅舅扪心自问对得起衙府上方那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堂堂一府丞被自家外甥如此严厉痛斥,封贤礼脸色亦变得不太好看,他忍不住怒道:“我就是没有办法!他们拿着刑部右侍郎的令牌要人,难道我一小小府丞还能违抗刑部?!而且天骄门刘管事亦说了,他们天骄门会出足够银钱赔偿所有苦主,不出三日所有苦主均会撤告不再上诉!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再说什么?!”
“身为巡检你亦应该知道,若要定罪势必要有人证物证,若是所有苦主都翻供,就问你拿什么去定犯人的罪?!”
司元毅抿着唇一言不发,身上气势明显弱了下来,有种说不尽的沧凉。
他站了好一会,最终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封贤礼见罢在身后是紧张大喊着:“元毅,你要去哪?舅舅劝你千万莫要去做傻事!他们手续齐全,可不是劫狱!”
直到升降梯处传来动静,并伴随着一道平静无波声音。
“我回家。”
看着升降梯慢慢滑下,封贤礼重重叹了口气,似自语又似感慨:“明镜高悬……谁没做过梦呢,但做到终究只有少数,大部分不过俗人罢了……”
另一边宋良宵回到了家,心累的她躺到床上后从枕头底摸出了萧琏给的私印,将私印是翻来覆去。
觉得自己就像是抓糖果的孩子,糖果机里除了抓不到的糖果还有包装成糖果的毒药,不断诱惑着她,唉,这日子可真难!
将私印顺手丢一边后,她头一蒙,睡觉!
第二日牛大叔和老张头一大早便将她叫到隔壁询问情况。
看着两位叔关切的面庞,昨日遗忘的那点难过又回到了心上,但她还是快速的将自己落选的事情说了一遍。
牛大龙听完是安慰道:“没事,选不上就选不上,听你这么一说,天骄门此次招人显然已是内定好的,否则也不会发现对方是采花贼也收。天骄门本就有些黑白两道都沾的意思,所以亦不太在乎这些。他们没选你是他们有眼无珠,咱们不怕,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机会!”
老张头亦附和着道:“这些大势力里边门门道道多着呢,想进去确实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落草为寇的高阶武奇人了。咱们先慢慢积累,等以后你名气更响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大势力找上门,我对咱们小宋有信心!”
以后怎么样,宋良宵不知道,但看两个叔不停关心叨唠,她是彻底的放下了。
其实从小到大自己也都是这么过来的,高考没能考太好,选的专业也很鸡肋,出来后找工作亦是到处碰壁……现在来到大望,亦不过是再把之前经历过的变成困难模式又再重新经历一遍。
她早就已经学会让自己尽量用平常心去对待,再倒霉的人一生也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好机会,从现在开始继续耐心等待下,争取抓住下一次机会!
事情既已翻篇,宋良宵便很快抛到了脑后。
直到三日后,她下午干完一单活回家途经一处酒楼时,一眼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沈络,另外沈络身旁还有两人,一人较为矮小瘦弱她未曾见过,而另一人正是三日前被她给丢入狱的花惜春!
宋良宵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厮竟然越狱了!
于是她不动声色,看着三人进入酒楼后,她立即绕到酒楼后巷,爬上了酒楼二楼屋檐。
看到小二将三人带进一处雅间后,她便沿着屋檐来到对应雅间的窗棂外侧。
趁着沈络与另外一人点好菜,小二离开雅间关门瞬间的时机,小骨迅速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上花惜春将之拖了出来!
然后她带着连惨叫都来不及的发出的花惜春几个跳跃来到一处较为隐蔽的暗巷角落。
随后她将花惜春重重丢下,冷声道:
“逃狱?”
花惜春一看是她,脸都白了!
瞬间回忆起前两日被骨刺穿透皮肉被千针戳折磨的痛苦!
以往只有美人看见他脸色发白,今日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看美人脸色发白了,就差跪下来磕头喊姑奶奶饶命了!
“我没有!我不是逃狱!姑奶奶您就放过我吧!”
奈何宋良宵根本就不信他。
“少骗人了!若非逃狱司巡检怎么可能放你出来?!我现在立即带你回衙府与司巡检对质,警告你,别想着化形逃脱否则有你受的!”
花惜春吓都吓死了连忙保证道:“我肯定不化形!姑奶奶你带我去哪里都行,就是前往别再用骨刺扎我了!实在是太疼了!”
就在宋良宵准备卷着他去衙府时,巷道口处沈络是及时出现赶忙朝她喊道:“宋奇人,且慢!他确实不是逃狱出来的!他现在已经不是犯人了!”
宋良宵看着沈络,眉头微皱道:“沈奇人莫开玩笑了,难道他诱骗女干污良家女子不是事实?都已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的事,他不是犯人谁是犯人?!”
沈络被她的呛得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后方才道:“他之前确实有犯错,不过已是获得苦主及苦主亲眷的谅解,天骄门亦替其付了足够的赔偿,待其进入天骄门之后我们更是会监管住他,若是再犯绝不姑息,所以他现在确实已经不是犯人了。”
宋良宵听着感觉很是玄幻,直接脱口而道:“这人都已经被逼死了,还能取得死者的原谅?”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一个声音插入道:“确实,我们无法获得死去之人的原谅,但活着的及他们的亲眷可以,与其抱着伤痛不放,不如接受事实,毕竟活着的人还是得活下去,若妥协能让生活变得更好,亦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和沈络及花惜春一起的瘦弱男子这会也赶到巷子里,他朝着宋良宵拱手作揖笑道:“在下刘福景,天骄门右管事,这位便是宋奇人吧,幸会幸会。”
宋良宵没理会其客套,只问:“所有人的苦主都同意赔偿?”
“是,”刘福景直起身道:“花惜春是近十年才成为采花大盗,所犯案件共十一起,其中因失去清白被逼死女子四人,剩下七人如今还活着,除两人已经入了寺庙供奉神明,余下都已嫁人为妻,所有涉案相关人员已全部同意赔偿不再追究,无伸冤者自然亦无犯人。”
宋良宵听完后神色很平静,但沈络却似如临大敌,一种莫名的压迫使得他的身体出现了共鸣,神通蠢蠢欲动。
而刘景福同样也感受到了这股威胁,但他却依旧面带微笑丝毫不退让。
花惜春更是都快吓尿了,他能明显感受到那股杀意是冲着他来的,嘴巴是不断求饶:“姑奶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从此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对不敢再做强女干侮辱女子之事!如有再犯,便由您老人家亲手嘎了我!我定毫无怨言!”
良久,沉默的宋良宵将被卷起的花惜春朝着二人脚边一丢,道:
“滚!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说完,她看也不看其他人,直接离开。
倒是刘景福在后方出声道:“宋奇人,之前沈客卿与你说的承诺依旧有效,天骄门欢迎各种意义上的有志之士,若有机会,希望日后天骄门再见。”
第155章
宋良宵暴走了两条街后心中的怒意逐渐平息,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可以愤怒的对象,无论是花惜春还是天骄门亦或朝堂,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组成的一部分,亦是自己以后可能还会再遇到的常态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与哀凉。
她想起自己身处的并非家乡而是大望,一个等阶森严的强权社会,会出现这样的事好像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等所有的情绪散去剩下的便只有麻木。
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吗?好像也并不能,只靠武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把大望整个推翻,下一个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重新变成这样亦是时间长短问题。
看着街市上熙来往攘的人潮,大部分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容,宋良宵的情绪是低落到了极致。
直到看见高耸入云端的衙府,她猛然抬起头,想到自己或许并非是最难受之人,还有一个人应该比她还要更难受!
那是一个公正严明并真正希望大望能变得更好的人,自己一个外乡人尚且觉得愤怒不甘,他身为大望的子民又该作何感想?
宋良宵直接登上了衙府十五层,司元毅果然在书房里翻阅案牍,奋笔疾书。
看到她进来,司元毅放下手中纸笔道:“宋奇人找我?可是有事。”
那花惜春不像才刚放出来的模样,已经三日了,司元毅不可能不知晓。但见其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模样,宋良宵犹豫片刻方才说道:“我刚才在街上遇到花惜春了。”
司元毅怔了怔然后才道:“嗯,他是拿着刑部右侍郎令牌出狱的。”
宋良宵一直注意观察其脸色,但很可惜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她什么都没看到。
冷不丁的突然对上了司元毅深邃的双眸。
她连忙道:“我还以为他是逃狱出来的,就把他给绑了想给你送过来,却被天骄门给拦下并告知他真被放出来了!但我已经警告过他,若是再敢作奸犯科,我一定会找到他把他给嘎了!”
司元毅露出浅浅的笑意,眼中甚至闪过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这是衙府的责任,你都做了让我们做什么?不必安慰我,此事我经历过不少,虽然很难扭转,但我亦还是会努力去尝试,否则永远都不会有改变的机会,朝堂贪腐之风由来已久,若任之听之下去大望终究会被不断腐朽最后坍塌。而且朝堂之中坚持在做事的亦并非只有我一人,你也莫要太难过。”
看啊,无论一片土地怎样,终究会有真正热爱这片故土之人,哪怕很少,他们也都是存在的。
瞬间,宋良宵扬起了笑容道:“司巡检,若是下次再遇到像花惜春这样难对付的犯人,你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帮你!不收银钱!”
听到那句不收钱,司元毅终是忍不住笑道:“好,那便一言为定!”
时间如梭。
五月二十八这日,牛小虎参加了城区六岁稚童奇人资质测试,一举“夺魁”成为了天孤城区内奇人资质最高的六岁孩童。
这下可把牛大龙和牛嫂子可高兴坏了!
老张头更是敲锣打鼓奔走相告,不出半日附近的街巷全都知道了,大家纷纷都到牛大龙家里来祝贺。
牛大龙更是花大价钱包下了一家食舍宴请来贺的各位邻居!
而五月笼罩在宋良宵心头上的淡淡阴郁亦被冲散,露出耀日,总算发生了一件大喜事能让大家高兴高兴了。
到了六月,某日私塾散学,牛嫂子接牛小虎回到家后是喜滋滋的和牛大龙道:“今日小虎的先生和我说有位不得了的大儒看中了咱们家小虎,想要收咱们家小虎为入室学生!”
牛大龙是大喜道:“真的吗?是哪位大儒?”
牛嫂子回他:“叫什么我不太清楚,但听私塾先生称呼他为鸿先生。”
牛大龙粗人一个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于是他看向牛小虎道:“小虎呀,你娘说的可是真的?真是大儒想要收你为学生?!”
牛小虎虽说只有六岁,但如今他背脊挺直已初具文人学子模样,童音清脆道:“先生姓杨名鸿,不叫大儒。但是鸿先生非常有学问,教会了我许多不懂的问题,爹我很喜欢鸿先生,我愿意拜他为师。”
牛大龙虽然不太懂学问,但他会看人,所以他拍着牛小虎的肩膀道:“好!那找个时间,爹和你一同去拜访一下这位鸿先生可行?”
牛小虎摇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鸿先生说他明日一早便会上门拜访,让我跟爹娘你们说一声。”
牛大龙不由愣住:“这么快?!”
一旁的牛嫂子听到也责怪道:“嗐,你这孩子怎么刚刚不说,这天都黑了,我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买呢,明日家里也就只得一杯茶水招待人!”
牛小虎却是无所谓道:“鸿先生说了,就是简单走访,不需要咱们家准备什么东西。”
牛嫂子上前点了点他额头道:“那是先生客气,但咱们不可真无礼!”
牛小虎一副小大人模样道:“反正我听先生的,一切随意便好。”
牛嫂子瞪着他道:“嘿,你这孩子!”
牛小虎则朝她顽皮的吐了吐舌头:“鸿先生说了,他就来一小会,让我晚点再说就是怕你们瞎准备!我去温书了,娘您就安心做饭去吧。”
牛大龙在旁边是看着直乐并和宋良宵道:“呵呵,这小兔崽子主意是越来越大了,连他娘都敢顶撞了,真是的。”
宋良宵倒是觉得牛小虎这段日子里成长了不少,已经不再是以前只想着要糖吃和玩小玩具的小小孩了。
她甚至觉得牛小虎的奇人天赋可能更偏魂奇人一些,因为他读书学习是真的很厉害,自己刚认识他们那时,就发现小虎是过目不忘,什么东西说一遍便能记住,还会举一反三,脾气品行都非常好。
等到第二日,那位鸿先生上门更是印证了宋良宵的猜想。
鸿先生头发花白,蓄着长长的白胡子,精神矍铄,穿着一身农家短打,看上去像是农户家的老爷爷十分可亲,半点也不像是教人念书的先生大儒。
但宋良宵并不认为私塾那边会骗人,因为在大望冒充大儒可是重罪,到衙府一查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