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目光落到萧琏后方一直跪着的萱草及地上被堵着嘴的豆蔻等人,认真道:“至于其他,萧大人随意,若收了这几名坤祭萧大人身边还是缺人,明日我可以从军中挑选几个实力不错的士兵送到刑部,大人在刑部为□□大望尽心尽力,身为同僚我能帮自然应该帮一把。”
话说到这份上,萧琏便知后续无望,对方态度非常强硬,就连心头好都不为所动,不肯让步。双方若在此动手,自己的奇术对上同为奇人的严箐效果免不得要打折扣,而且严箐年纪虽轻却是经常出入边关战场,意志力非常人所能比,身份官职上他并不占优,此事上他更是不占理,纠缠下去只会让双方都难堪,这里只能自己退一步,给双方留些体面与余地。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至于刑部选人无需劳烦严小将军,适合做士兵的未必就适合做探子,说来我运气还不算太差,总归还是有些收获。严小将军,告辞。”
萧琏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直接坐上软轿,离他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则拉起萱草,半拖着,剩余众黑衣人跟着起轿。
在软轿经过宋良宵身旁时,萧琏突然敲了敲扶手,待软塌停下掀开珠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道:“宋姑娘,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不会以为这位严小将军是来救你的吧?呵呵,他才是真正要送你上路的……宋姑娘,后会无期。”
说完萧琏放下珠帘,宋良宵全身寒毛倒立,是忍不住的抖了抖。严箐则在旁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恭送萧大人,后会有期。”
他身后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也都纷纷让道。
萧琏虽有些遗憾,走得却毫不拖泥带水,不一会功夫,一行人便全部消失在院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如今小院内只剩下严箐以及他带过来的士兵们。
一名穿着像是副将的男子让众士兵院子后向请示严箐道:“将军,萧大人只带走了一名坤祭,还剩三人如何处置?”
萧琏说只带走一人便真的只带走一人,剩下的白篙与丁香被堵住了嘴,一直不停在流泪,豆蔻更是瘫在地上疼得呈半昏厥状。
严箐皱了皱眉,下令道:“将她们全部都带回春苑,交给李头领。”
听到要回春苑,宋良宵面上顿时苍白得毫无血色,她颤抖着声音道:“请……请问,我们真的都是要送给异兽吃掉的祭品吗?”
严箐闻言低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宋良宵。
以前在陈郡时,他曾见过几次戚九小姐,少女柔柔弱弱,对自己心生爱慕,以至于最后求而不得转身便给芝瑶投毒,幸而芝瑶聪慧并未着其道,这位戚九小姐最终也因杀人罪被投入了监牢。以她犯下的罪行本来应该直接被处死,但那位戚三夫人日日到郡侯府门前跪着替女儿求情,甚至不惜用自己儿子军功赏赐得到的唯一血矿欲换回女儿一条性命。
要知道血矿可是制作焕血丹的主要材料,矿脉一直都牢牢掌握在三大氏族手中,于附属城郡内的权贵中亦是个巨大的诱惑,很难不令人心动。不过芝瑶并非是个目光短浅的,她很清楚戚九小姐对自己动了杀意,便已是结仇,加上其资质不错,若是放过对方便是替自己留下祸端。只是面对戚三夫人这般作态,她亦不愿落人口舌,遂寻了个万全之策堵戚家口舌。
这位戚九小姐会如此胆大妄为,究其原因便是仗着自己奇人资质卓绝,戚家众人对其多有宠爱维护,所以为所欲为。芝瑶便提议既然对方资质如此了得,成为奇人也该轻而易举,不如就作为祭品去参加丰收祭,只要成功争夺到赤色厘子,不但能活下来还能够蜕变成真正的奇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个建议已算是给对方一缕生机,戚家及戚三夫人最终不得不接受,戚九也小姐被送上了丰收祭的祭品车。
按说事情至此应该算是已经了结,可谁都不曾想到戚三夫人转身再嫁给了光禄侍郎吴光耀,戚九小姐也跟着借吴光耀之势金蝉脱壳,这便有了一月前移魂换魄的诡事。
而眼前这位宋姑娘便是那倒霉的换魂之人。
只需几眼,严箐便确定此女确实并非真的戚九小姐,不单单是因为语言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特有的本质很难模仿,若非面对城府极深者,稍懂些识人之术,多观察几次就能察觉。
对方问的问题答案其实很残忍,但他还是如实告知道:“是,你们都是今次丰收祭上的坤祭。”
宋良宵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崩溃,泪水大滴大滴的坠落。
之前在萧琏面前她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甚至害怕到不敢哭泣。
此刻面对严箐她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道:“可是,为什么?我是无辜的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祭品呢?”
“严小将军,”宋良宵方才一直有在听严箐与萧琏的对话,也跟着称呼并哀求道:“我,我真的不是那个什么戚云薇,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无罪的!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哪怕把我一直关着也行,找人看守我锁着我,我保证我哪里都不去也不会逃跑,我真的不想要死啊!!!”
她哭着拉住了严箐的袍摆是直接跪下,之前在萧琏处所积累的恐惧全都爆发开来,她好怕,真的好怕!
严箐沉默着,眼前的少女涕泪横流,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得宛若死人,狼狈不堪。曾经也是这张娇弱柔美的脸,在他身前侧首垂泪,长睫毛上沾染着泪珠,微微轻喘,看着无比惹人怜爱,但那时严箐只觉对方虚伪至极,他看过太多的绝望与悲剧,真正被逼至绝路者从来都不美,惨烈让他们看上去都充满着绝望的气息,疯狂想要抓住那透过黑暗看到的零星希望,正如眼前的少女一般。
早几年处入官场时严箐或许还会有几分惋惜与犹豫,但如今类似的惨剧见过太多,内心早已波澜不惊,他平静说道:“发生了什么,我可以详细告诉你。你现在魂魄所在的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名叫戚云薇,乃是陈郡戚氏的九小姐,她投毒欲杀害我未婚妻,事情败露后便被判了死罪,充当此次丰收祭的祭品。不过她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去死,于是她母亲替她找来南疆大巫施展移魂换魄的巫术,最终她逃脱升天换了另一具身躯,而你则不幸进入她的身躯成为了她的替罪羊。”
宋良宵眼睛睁得很大,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竟是人为的!
呆滞良久,她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短暂的灵光闪过,让她不由质问道:
“不对啊!如今她还在这个世界上对不对?她并未进我的身躯啊!那她现在的身躯又是从哪里来的,那具身躯的神魂呢?怎么就变成我在这里了呢?!”
“这个我也并不清楚,据说是在换魂时出了些意外,准备交换那身躯里的魂魄当场魂飞魄散,但戚云薇有护符保护平安的进入到了那具身躯内,至于为何是你进入到戚云薇身体中,就连大巫本人也并不清楚。”
说到这,严箐顿了顿又道:“抱歉,虽说你是无辜的,但我亦要替我未过门的妻子考虑,不能放你离开。戚云薇看似放弃了这具身躯,但难保她不会再改变主意卷土重来,重新夺回身体,毕竟她原本这具身体具备的奇人资质千年难遇,我必须杜绝后患。”
荒唐,这太荒唐了!宋良宵张了张嘴,艰难道:“那谁又能为我的命而考虑呢?!明明我更无辜,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说,但在对上严箐平静黝黑的双眸后,那些哀求发泄的话语就像被棉花堵在嗓子里一样,再多也说不出口。
她并不是没人宠,没人在乎啊!只是爱她的人都不在这里,一想到此,胸口便痛到几乎窒息。
宋良宵是成年人,不聪明但也不蠢,严箐的话说得很平静,可她还是能够听出他话语里的坚决,此人就连对待萧琏都不曾有过一丝动摇,自己又是哪根葱,任自己说破嘴皮哭瞎眼都不会有任何作用,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任何时候都应该去争取,更何况这是在争命!
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宋良宵却是非常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你去努力去争取就会有结果的,她早已褪去少年人的赤诚与激情,也没有多少一往无前的勇气,那些因社会历练刻在骨子里的权衡利弊与现实终归让她只能沉默的流泪。
严箐也很意外,还以为对方会崩溃继而胡搅蛮缠。
绝望会让人变得非常可怕,他见过许多绝望者在发现唯一的救命稻草时,胡搅蛮缠不过是基本操作,更有甚者理智冷静全失,以至于激发出内心的恶意与杀意,像宋良宵这样一说便懂的是极少数,只在少数一些心如死灰又或心怀大义者身上见过。
而她不属于任何一种。
少女拉着自己袍摆的手一直在抖,明明已经歇了哀求的心思,那手却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仿佛正在和某种未知的思想在做激烈争斗,苦苦挣扎着。
一旦放开这片袖摆,她的精气神恐怕就会消散,和真正的死亡并无区别。
严箐终是生出些许怜悯,但他面上未显,先吩咐士兵们已将豆蔻三女带离宅邸,当黑漆漆的院内只剩下他与宋良宵时,他说道:
“宋姑娘,起来吧,我送你一程。”
说着严箐顺势拉起宋良宵,宋良宵人虽借力站了起来,但紧紧拽着严箐袍摆的手依旧不曾放开,宛若行尸走肉,任由对方带离宅邸。
一出大门,便能看到外边站着一匹通体发黑,皮毛如缎的黑马。
宋良宵麻木抬眼,原来这世界也是有正常动物的,只是很快她发现眼前的黑马也并非完全正常,它有着金色瞳孔,头顶上还长着螺旋状的独角,身躯比一般的马更健壮,最特别是在马身双侧竟隐藏着一双漆黑的蝠翼!
严箐二话不说提着宋良宵的后衣领将她提上了“黑马”,宋良宵吓得连忙松开拉住袍摆的手,转身直接抱住眼前“黑马”的脖子,活物特有温度从掌心传遍全身,摸着一片温软,她忍不住的把脸轻轻贴在了“黑马”脖上的鬃毛里,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严箐没有一同上马,而是从旁牵着“黑马”继续往前走,此时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蹄音,更显孤寂。
沉默之中,严箐突然开口:“宋姑娘,你若想活只有一个办法。”
第15章
宋良宵瞬间坐直了身体,这一刻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声音微微颤抖的问道:“什么办法?”
“想办法成为奇人。”
严箐并未看她而是一直看着前方,所以宋良宵视线只能看到对方认真坚毅的侧脸,她继续追问道:“奇人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够成为奇人?”
严箐没有回答她第一个问题,而是告诉她道:“在离这里不远的中荒山内生长着一株奇树,奇树每隔五年便会开花结果,树上结出一种通体鲜红晶莹剔透如若杏李的果实,名曰:赤色厘子,只要服下此种果实便有机会能够成为奇人。所以每五年附近城郡都会举办丰收祭,将从城郡选拔出的祀者送到异兽区内争夺赤色厘子,争取一个能够成为奇人的机遇。而你们正是今次丰收祭的祭品。如果想要活下去,你就要想办法在异兽区找到这株奇术树,并夺取到一枚赤色厘子吞服。戚九小姐的奇人资质极好,我相信只要吞服下赤色厘子你便一定能够成为奇人。奇人属于半神,就算是南疆大巫亦无法替换半神的灵魂,只要戚云薇回不到这具身里,我未婚妻受到这具身体的威胁也就解除,自然我也就不会再为难你。”
宋良宵听着还是不太明白,她迷茫的喃喃:“祭品……也可以去争夺如此珍贵的果实吗?”
对方虽未告诉她奇人是什么,但她听懂一个词:半神。能成神之物,怎么可能会轮得到祭品去争取?
严箐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想法,但他并未解释更多,只道:“等你到了异兽区便会知晓,祭品和城郡中那些参加丰收祭的祀者拥有同样的机会,只是祭品的处境要更艰难些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接下来任宋良宵怎么询问,严箐都未再开口。
等看到春苑大门以及大门前站立着的李头领等人,严箐这才道:“宋姑娘,春苑到了,你该回去了。记住,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说着,他拉了拉缰绳,宋良宵□□的异兽立即放低身躯,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方才笨手笨脚的从异兽背上爬了下来。
在将她交给站在大门处的李护卫后,严箐翻身骑上异兽,最后说道:“宋姑娘,希望以后还能再见,保重。”
眨眼异兽便张开黑色蝠翼,四蹄腾空飞向已经开始泛白的天际。
一旁的李护卫见罢是轻声微叹,他还没来得及和这位名动望京的严小将军打招呼呢,对方就直接飞走了。
不过对方好心留下了一名副将,接下来全程协同护送这批祭品。
遗憾中,他推着宋良宵进了春苑,并故做凶相道:
“这一次,你们谁也别想再逃跑!”
……
镇上,一处气派华丽丝毫不亚于春苑的宅邸内,萧琏站在宅邸中最高的阁楼处,抬首凝视着远处天际间那一抹黑色身影,说道:
“方才你若是对上严箐能有几层把握?”
在他身后阴影处站着一名全都笼罩在黑斗篷之下的男子,男子闻言答道:“严小将军的神契高至八成,乃是八阶武奇人,属下不过七阶,加上严小将军常年呆流连于军营战场,正面冲突下,属下毫无胜算,若是偷袭奇袭也只有四层把握,不到一半。”
萧琏似乎早有预料,并未为难,只叹道:“唉,果然,哪怕奇人之中武奇人占九成,可如同严箐这般强者还是稀少,这次输给他不冤。”
斗篷男子则摇头表示:“若论武力,严小将军确实更胜一筹。但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世上并非只靠武力便可横扫一切,否则三公早就称王,武为明枪,谋为暗箭,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论攻心之术严小将军远不及主人,这次不过是主人随意行事,并未真正用心,何来输赢一说。”
萧琏大笑:“哈哈哈,无相,你这拍马功夫渐长啊,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一山更比一山高,与三公相比,严箐同样不算什么。说起来今次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新收进来那枚棋子,让他们好好调教,总归有能用上一日。”
“是,主人。”
黑斗篷男子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于阴影处,萧琏摩挲着重回指节的戒子望着泛白天际,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口中轻声默念:
“严箐……吴光耀……”
再说严箐,他骑着坐骑离开安平镇后并未直接返回望京,而是去往驻扎在中荒山附近的奇人军营——中荒营中。
他今次带过来的几名私卫正在营中等着他。
看到自己家将军归来,私卫们纷纷上前唤道:“将军!”
严箐示意他们将自己的坐骑牵走照料后,独自一人走进一顶非常显眼的军帐。
账内放着一些零散简易的器具及一把兽皮座椅,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此刻巨大的沙盘前的兽椅上坐有一人。
严箐不用看便知来人是谁,他完全无视对方将身的披风解下挂到墙上。
兽皮椅上那人却是笑着先开口道:“事情解决了?”
“嗯,解决了。”
严箐站到沙盘前,视线落到盘中标注着中荒山的位置上。
那人又道:“吴光耀?”
严箐摇摇头回他:“是萧琏。”
“萧琏?”那人瞬间好奇起来:“此事怎么还牵扯到了萧琏?他与吴光耀关系何时那么好了?”
“我也觉得奇怪,”严箐头也不抬道:“本是担心吴光耀会从中作梗,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谁知通过蛛丝马迹查到的竟然是萧琏,于是动手前我找人查了查,应该只是个巧合。为调查前朝那些余孽,萧琏正好在附近查案。你也知道此人的奇术用在刑部最适合不过,本身也喜欢培养暗子,那位戚九小姐既然牵扯到我与吴光耀,他会想要收人不难理解。而且他很聪明知道要借用吴光耀的名头。”
“嘿嘿,但是他万万没料到,你这个护妻狂魔居然亲自前来,一下就抓了个正着,这波萧琏栽得可不冤。”
“赵剑,”严箐并不喜欢被人起奇怪的名号,略带警告的瞥了眼对方后道:“我看你无所事事的样子,莫不是最近你们中荒营内很闲?”
赵剑一听知道对方又要开始对自己说教了,是头疼道:“哪能呀,最近不是丰收祭嘛,我们还得注意祭祀场的动静,忙得不行,要不是关心朋友,我这会早就去附近巡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