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要更早。
加西亚说的没错,恩佐的喜怒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戳到他的点,上一秒他还在笑嘻嘻地和她打闹,下一秒他或许就会突然冲上去攻击别人。
哪怕这份神经质并不针对她,甚至恰恰避开了她,她也无法容忍。
她永远喜欢温柔、平和、好说话的人,她的最高追求就是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能够适应任何突发状况、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她不喜欢那样情绪外露、反复无常的人。
可是她也喜欢恩佐。
他们一起相处的一个月并不是假的,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快乐,但也有无数新奇的体验,给她留下了无数愉悦的记忆。
确实舍不得恩佐,但只有一点点。
对她来说,在鸢尾花疗养院只是人生的一段旅程,她是有过找到凶手之后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也不会余生都留在这里——有份稳定的工作固然重要,但她也想多去看看联邦的风景,去那些未曾涉足过的地方感受一番。
对于感情来说更如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第一次品尝到爱情和性的滋味,都是恩佐带来的,虽然感受不错,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哪怕从前未曾体会过情爱,但她也了解自己,知道她对恩佐的喜欢并没有那么强烈,如果可以,她还想多体验几段不同的情感,慢慢探索究竟什么是爱。
对恩佐的一点点不舍并不足以染宿柳停留下自己的脚步、打乱自己的人生规划。更遑论现在,那仅有的一点点不舍也被恩佐的再一次突然暴起伤人消耗殆尽。
她想,她是喜欢恩佐的。
喜欢他对她阳光又温柔地笑,喜欢和他一起冒险一起探索他的里世界,喜欢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生经历,喜欢和他黏在一起。
他也很喜欢她,她知道的,他的喜欢比她的还要多一点带你。
可是这份喜欢只是暂时的,是像流星一样绚烂、但转瞬即逝的。她虽然不知道转瞬即逝的那一刻在未来的哪一刻,但不妨碍她就是知道。
所以,在综合了无数之后,她还是决定和恩佐分手。
只是没来得及说出来而已。
但是此刻,听加西亚破防地说了这么多,宿柳显然抓到了更令自己在意的事情。
伸手掀开加西亚的被子,宿柳打断了他的话。
她问:“你说什么?我要被调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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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斯密马赛突然断更,对不起呜呜呜,这次断更还永黑了,以后再也没有榜单了Orz
为了表达歉意,本章评论区会给大家小红包补偿,感谢宝宝们的支持和谅解!!!!
第85章
“你说什么?她要被调到哪里?”
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 平述抬起头,冷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
寡淡的脸, 五官标致但并不算惊艳,初看过去或胥会觉得普通,但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觉得令人舒服。这样的一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崩坏。
但此时, 这张脸上只有眉梢因抬眼而稍稍挑起,脸上的肌肉、嘴角全都平静一片。
这么冷静?胥黎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平述的表情,眯了眯眼睛, 并没有重复。
他怀疑平述是装的。
从第一次见面就能为了宿柳忤逆他、和他作对, 更不要提后面甚至为了保护宿柳和他宣战。他不信平述在听到宿柳要离开黑鸢尾监狱后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这个学生从多年前在兰心教会遭遇巨变之后,就学会了慢慢藏起自己的情绪。提到这个, 胥黎川甚至有些想笑——他是真的能对平述说出“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句话的人。
正是因为知晓平述也曾有过人嫌狗憎的阶段, 也看到过平述是怎么一步步从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如今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悲悯圣洁表情的教会圣子,胥黎川才不会被平述所展现出的表象欺骗。
谈判磋商时常挂在嘴角的漫不经心笑意收回, 潮水一般退却的不仅是笑, 还有胥黎川的耐心。
处理宿柳被调任的事情刻不容缓, 如果时梅进提交了申请并被联邦特殊安全部通过, 那么就算他用胥家的力量去压, 都没办法再阻止宿柳的离开。
没时间去和平述玩猜猜看我什么心情的游戏, 他拧起眉头, 谩骂道:“当上圣子之后, 你连最基础的尊重都不会了吗?要我重新教教你, 什么是规矩吗?”
确实应该教教他规矩,胥黎川想。
否则怎么会和恩佐这个疯狗打起来,甚至不惜动用了森与星辰支配者的力量——一楼大厅里的邪神能量波动还残存, 只要不是对精神力毫无感知的“瞎子”,都能看出平述当时究竟有多冲动。
想到这里他更不爽了,“啧,恩佐把你的耳朵打聋了?否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听力障碍。”
话语中带刺,但平述没有在意。
“没有,老师。”态度平和、恭敬,任皇室的礼仪官来了都挑不出任何过错,平述说,“我只是在思考,您说的内容有点多,我还没整理完全。”
是谎话,也是实话。
作为兰心教会的圣子,平述从不撒谎,这是规则,也是获得力量和地位的代价,他必须遵守。但不撒谎不意味着有问必答,也不意味着永远坦诚待人。只要有心,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规避这些问题。
事实上,他确实听到了胥黎川的话,只是由于惊讶,下意识重复地问了一遍而已——哪怕这份惊讶他并没有表现在明面上。
时梅进对宿柳很满意,要把她调任到联邦最高监狱去。他听得一清二楚。
没再追问,平述垂眸,认真思索。
这很正常。宿柳虽然没有异能,但她的格斗能力和战斗意识超强,又有人格魅力,时梅进很有眼光。
只是……
宿柳那双闪亮的、似乎永远都踊跃着好奇和热情的大眼睛浮现在脑海。平述想,她应该不会喜欢被困在黑鸢尾的日子,至少,不应该和他们一样,一辈子无法离开。
这对她是件好事,他确定。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向胥黎川,用他一贯以来的沉静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我知道了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平述的反应完全出乎胥黎川意料,他错愕道:“就这样?”
不应该继续追问,问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突然要被调走、宿柳真的会离开黑鸢尾吗?
最起码,最起码不应该表达出一定的惊讶和不爽吗。
他不信,平述一定是在伪装,平述不可能对这个消息这么平淡。
时梅进视察那天,恩佐、佐伯和平述、加西亚打起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黑鸢尾,胥黎川并不知道具体的矛盾缘由,也并不关心——
斗殴事件在黑鸢尾是家常便饭,恩佐和加西亚更是其中惯犯,只不过一个往往是打人的、一个总是是挨打的。虽然平述的名字出现在其中略有反常,但胥黎川也没有多加关注。
毕竟曾经教导过平述五年,他了解自己这个学生的本性,知道平述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知道平述兰心教会圣子的名声并非是由于他真的悲悯圣洁,所以他并不惊讶平述被关起来这件事。
平述看似平和,但这不代表他真的没脾气。只不过平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而已。
这样的人,心中的黑暗面往往会比喜形于色的人更深、更浓。
“你一向喜欢护着的人要走了,你就这种反应?”胥黎川问,“原来你的在意都是表象,圣子的悲悯只是谎言。”
他不屑极了。
还以为平述有多在乎宿柳,原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伪,真不愧是他的“好学生。”
意识到从平述这里突破行不通,胥黎川连闲聊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一定要阻止宿柳被调任去联邦最高监狱。
加西亚是个废物,平述指望不上,剩下会出手阻止宿柳离开的,也就只有恩佐。确定完下一个游说对象后,胥黎川马不停蹄,转身离开监禁室,甚至懒得跟平述道别。
说实话,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去找恩佐的。
即便容器的许多先提条件注定了,被关押的他们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往往都是一些偏执的疯子,但即便是这样,恩佐的难搞程度在黑鸢尾也能排得上名号——甚至遥遥领先。
恩佐就是一个神经病。在黑鸢尾横行霸道这么久,胥黎川唯独不想直面撞上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恩佐。
可是没有办法,剩下的人中,唯一靠谱一点能指望上的就只有恩佐了。他不敢赌,不敢赌宿柳真的离开的可能性。
只要她能留下,胥黎川想,他会好好改变自己的态度,会学着用里世界那群赝品的方式对待她,直到她向自己敞开心扉。
这次的斗殴事件中,恩佐和佐伯动用了来自狂蹈之狼的力量,污染爆发san值摇摇欲坠,被霍兰德送去他们自己的里世界静养。在里世界,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外面,就算污染扩散,也无法造成大范围危害。
胥黎川进不去恩佐的里世界,所以想要联系到恩佐,他还得退而求其次,寻找一个中间人。
红色的笑眼在脑海一闪而过,想到那个总是眯眼笑着的神经质青年,胥黎川就头疼。
有些不耐地敲了敲额侧,胥黎川离开。身后,平述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长好,只留下狰狞的疤痕。来自邪神力量造成的伤口中残留污染,自愈能力并没有用,被绑在宽而高大的倒十字架上,平述的衣衫破烂,却依旧没能减损周身祥和安静的气质。
正如胥黎川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自己的老师。
胥黎川从来不是什么温情的人,往往无利不起早,他二人也绝非世俗认知中师生间的师友生恭,前来“看望”他,绝对是别有所图。
耐心等胥黎川讲了半天,从提到“宿柳”这两个字后,平述才确定,胥黎川此行的目的是她。
“老师慢走,我就不送了。”
注视着胥黎川离开的身影直到室内重新陷入黑暗,平述重新低下头。
良久,他又重新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
黑漆漆的一片,头顶什么也没有,但他却似乎透过厚重的墙壁,远远望到了满天无垠的星空。
就像很多年前,尚且年幼的他躺在破旧的垃圾堆上,那些高高堆积的废弃金属材料是他的摇床,无边无际广袤的黑夜是他的棉被,他在那里安睡,亦在那里生存。
那时候,光屏障还没普及到E级区,联邦的天空还是能望见一些星芒的。
他转身,身边空无一人,但他却又似乎瞥见了一抹鲜艳靓丽的影子。
是宿柳。
她兴高采烈地指着天空中的星子,话语间充满少年意气,也充满与联邦格格不入的元气。
“这颗是落门星,只有晴朗的夜晚才会出现,望着这颗星,就一直追溯到蓝洞星系的尽头……”她口中的星宿知识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这不奇怪。联邦科技高度发达,宇宙学却进展停滞不前。宇宙的深处存在着难以名状、不可直视、不可聆听的邪神,这已经是每个联邦居民的共识,联邦官方不允许观察星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人类的保护。
更何况,他那年才10岁,还是E08区贫民窟里靠捡垃圾为生的垃圾种,没有上过学、没有接受过教育,他关心的只有怎么活下去。
连生存都是难题的人,又有什么闲心去仰望星空呢?
这一幕应当是荒谬的。
可平述却莫名觉得宁和,她仰望着星空,他看着她的侧脸,在这静谧的时刻,他只想让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专注地望着她,直到夜空慢慢黯淡,直到天际线泛起亮光,她的身影也逐渐远去,甚至没有一个告别。
瞳孔略有些涣散,平述收回目光,转回头,天上已经没有星星了,只有一轮无法观测、仅仅远远眺望一眼都会让人双目失明、陷入疯狂的太阳。
他想,他好想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天花板上的黑色久久望过去,似乎变成了黏稠的黑色物质,污泥一般流动,从上而下,涌动着尽数流淌进平述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