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柳眉倒竖,又大又圆的眼尾高高扬起,头顶的两根呆毛在大风的吹拂下更加挺立,随着昂首的动作左摇右晃的,活像是一只愤怒的小鸟。
“我、我就是林寻。”低哑的男声响起。
见他终于肯说话,宿柳态度和缓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呢?也要回答!”
自称是林寻的少年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她重新复述。就像是一个一次只能接受一条指令的老旧智能机器人,耗时许久以后,宿柳终于从少年林寻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里真的是潜渊教会,只是时间似乎比之前她降临在此处的早一些,至少早了十年左右。他也正是林寻,并且在他的认知中,这里有且仅有他一个人叫“嶙峋”,是把他捡回来的大主教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不会真的穿越了吧?穿越回以前的时间线里?
宿柳震惊了。
自从进入林寻的里世界之后,一切的发展完全无法预料,场景变来变去,她现在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还在里世界了。
屋外的寒风鬼哭狼嚎,看起来脆弱的小木屋在狂风之中坚强屹立,只是吱呀作响的门板和墙壁提醒着两人,它撑不了多久了。
凛冽冷风从木头的缝隙灌进屋内,本就穿得单薄的宿柳不由自主抱紧自己。刚才一直在外面不觉得,此刻稍微“温暖”了一些,她才更觉得冷。
刺骨的寒冷。手脚已经僵硬了,这里的温度太低,比她一开始在教堂外经历的低温还要低很多,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潜渊教会教堂的附近,她或许会怀疑自己进入了极地。
手指红肿到难以弯曲,手中长矛的存在感也在缓缓降低,她甚至都有些举不起来矛了。
生理反应难以克制,宿柳被冻得浑身直打冷颤。
少年林寻注意到她的反应,垂眸盯了她一刻,随后开始解衣服。两人的袍子是一个款式,都是一片式的长袍,看起来宽大,其实根本不能避寒,冷风直往里灌。
寒冷让宿柳失去大脑,也没了拷问他的心思,一心抱紧自己取暖。
被一件湿冷的衣服盖住脑袋,再抬头的时候,她眼前就是一片白.花花的赤.裸.肉.体。
实在是太瘦了,肋骨的痕迹清晰可见,皮肤紧贴着骨架,几乎看不到脂肪的存在。胸膛上遍布着斑驳的疤痕,青紫交错连成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和之前她在8号房看到的很像,只是更瘦、疤痕更加新鲜。
“你干嘛?!”她摘下头上湿漉漉的黑袍子,扔回给少年林寻,“我不要你的衣服!”
或许是联邦话不好的人的脑回路是相通的,宿柳诡异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看出来她冷,把衣服脱下来给她。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穿上只会更冷!”鉴于他一片好心,她虽然惊讶,却也耐心解释,“你自己穿吧,谢谢你。”
少年林寻很乖巧。他呆愣愣地拿着从头上掉落的、自己的衣服,抬眼望着宿柳。
金灿灿的眼瞳里茫然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出幻觉了,宿柳居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可怜巴巴流浪狗的影子。
她平生最见不得毛茸茸的小动物撒娇,爱屋及乌,她叹了口气抓起少年林寻的黑袍子。
“你要是冷的话,晾干了再穿,不冷的话也可以晾一晾。”
说着,她从他手中接过衣服,环顾四周,想要在小木屋找一个晾衣服的地方。
只是刚回头,恰巧目睹了木门打开。
风雪太大了,掩盖了除此之外的一切声息。宿柳的耳力很敏锐,依旧没能捕捉到脚步声。
高大的男人推开门,维持着单手推门、抖擞肩膀抖落积雪的姿势,和宿柳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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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读者大人们…我知道很短啊啊啊
换城市水土不服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实在写不完,明天尽量多写一点!
第71章
簌簌雪花自男人肩上抖落, 飘飘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木屋门口的地面很快被浸湿,门外的狂风呼啸着, 自后向前吹拂着男人灿烂的金发,如骏马的鬃毛,不羁地飞扬在半空中。
来的人是恩佐。
进门的第一瞬间,恩佐的视线飞速地扫视了一遍屋内, 在瞥过宿柳和少年林寻之时,定格在她抓住黑袍的手上。
眉梢上扬、眼晴眯起,这本是一个戏谑看戏的表情, 但恩佐的脸上毫无笑意, 湛蓝色的眸子里冰冷一片。
“这是在?”他问。
高大的身躯挤进狭小的木屋,本就不宽敞的场地瞬间变得更加逼仄, 属于健壮成年男人的气息和身型带来的压迫感让宿柳微微皱眉。
“你是……”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是恩佐, 但宿柳还记得银桐村的那个假恩佐,盯着他看, 迟迟不敢下定论。
然而恩佐并不知道她在银桐村的经历, 此情此景, 在他眼中则完全变了样。
——在他不辞辛苦寻找宿柳的同时, 她和一个赤裸上身的雄性生物同处一室, 手里抓着那家伙的衣服, 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准备干什么。
反正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恩佐似笑非笑地盯着宿柳, 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认识我了, 宝贝?”
即便心中有气,这种时候,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宿柳在寒冷下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她整个人蜷缩着, 嘴唇都冻紫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背后的背包里还装了物资,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盯着她,没有动弹。
熟悉的称呼和表情让宿柳渐渐相信眼前的人是恩佐,她提起的心脏稍微放下,同时走向他。
“你终于来了!”她还留了个心眼,试探道,“从银桐村分开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去哪里啦?”
“银桐村?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的?”恩佐问。
很好的反应,这下宿柳彻底相信眼前的恩佐是真实的。她把银桐村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后怕极了——两人同行了这么久,谈论了许许多多事情,如果不是假恩佐最后露出马脚,她甚至都要被骗过去了!
“嗯……”恩佐思索,“这个里世界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机制,大概是由于嶙峋的双重人格,进入的人会分裂出另一个性格不同的自己。”
他把自己遇到假佐伯并识破的事情讲给宿柳,分析道,“我和佐伯一般通过心灵感应交流,但人说话的下意识反应很难克制,假货很容易就露馅。你遇到的应该是真佐伯,他没认出我吗?”
“没有啊!”说到这里宿柳也开始疑惑。
他们之间的双子感应这么灵便,为什么佐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恩佐的真假?
还是他早就发现了但是按下不表?难道他想害她?!
可是没有他的提醒,她或许还不能这么快意识到假恩佐的不对劲。如果他想害她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提醒她呢?
想不通。
不过算了,佐伯根本不是正常人,她不强迫自己理解他的脑回路。
提到佐伯,宿柳忽然想起,她本来时跟着他跑出小木屋的,跑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就不见了,前面折返回来的人变成了嶙。
“他在哪?”她问。
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恩佐就是能听懂她问的是谁。神奇的心灵感应让恩佐能够大致感知到佐伯的位置,他回答道:“也在这附近。”
说着,他走向宿柳,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冬装,扔给她,同时斜着看向少年林寻,“还不出去?”
少年林寻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站在角落里,又不讲话,整个人阴沉沉的,如果不是恩佐的话,宿柳都快要忘了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早已松开抓住少年林寻黑袍的手,但他的视线却还停留在身前的袍子上,仿佛那只白净的手还抓在上面。那样温热的感触,从逃跑时抓住他起,就一直萦绕在手腕附近。
像圈住手腕的、游移的小蛇,一直游到他心口去。
这是很陌生的感受,酸涩的、酥麻的、异样的,少年林寻无法用言语形容,亦无法捕捉住这抹感受。他想要将其留住,却苦于无门,只能清晰地任期缓缓流逝。
耳边能听到嘈杂的声音,是贸然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在说话。他能听到声音,却不想集中注意力去分辨内容,只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啧。”不爽到了极点,恩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很显然是即将发作的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虽然说恩佐的喜怒无常在黑鸢尾其他人眼里看起来毫无规律,但宿柳已经能敏锐地察觉出他某些情绪的预兆。她抓住恩佐的胳膊,从源头阻止了恩佐突然发难为难少年林寻。
“外面这么大雪,你让他出去的话冻死怎么办?”
“冻死?”恩佐不屑地嗤笑,轻蔑之意言尽于表,“衣服都不穿,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怕冷?”
“冻死最好,这种不要脸的贱胚子,活着只能浪费空气。”他说得毫不留情。
宿柳脸色一变,赶忙去捂恩佐的嘴巴,“你怎么骂人家啊!”
她一边捂恩佐的嘴还一边转头去看少年林寻的脸色,注意到他没什么反应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严肃道:“他脱衣服是怕我冷!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要骂人,这样不好!”
“好心?我看是色心,贱——唔……”顺势把宿柳揽进怀里,恩佐趁她不注意的功夫又开始口吐芬芳,被宿柳一巴掌呼上去才消停。
声音没了,嘴巴却不老实。嘴唇乱拱,湿濡濡的舌不安分地在宿柳掌心舔舐,其上的倒刺让她手心一阵痒。
火热的触感从手心一路蔓延至臂膀。黑袍子的布料太薄了,宿柳能清晰地感受到环在腰间的那只宽大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描摹她的痕迹,手掌用力箍紧,摩挲着缓缓向上。自脊椎骨尾端缓缓向上蔓延的酥麻和从手心攀援向上的炽热于锁骨处交汇,在喉间滋生出难耐的低哼。
宿柳越是看少年林寻,恩佐的手就越是用力。她回头瞪他,在某种莫名情愫的燃烧下,水光透亮的眼睛里凶狠不足,而娇蛮有余。
“喂!”她警告。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
好在恩佐十分了解宿柳的脾气。她虽好脾气,却不是什么任人揉捏搓扁的面包,有自己严格的一套理论和底线,真发起火来的时候,再想去挽回就很艰难了。
他见好就收,从她手中拿起一开始扔过去的衣服,细心地展开,在她身前比划着。
“我家宝贝要换衣服了,眼睛还想要的话,就快点滚出去。”
恩佐没有转头,但这话显而易见是对少年林寻说的。
眼看着少年林寻还不动作,而恩佐摆明了如果他不出去就当场动手的样子,宿柳无奈地从他怀中拱出来,尴尬道:“不好意思啊!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换好衣服立刻喊你,我很快的!”
这么冷的天气,因为她换衣服就要赶人出去,她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但实在是太冷了,有保暖的新衣服不穿,还一直穿着身上这件湿了的黑袍子才是傻子。虽然很抱歉,她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
事实证明,她发话是有用的。
可能真是联邦话不好的人惺惺相惜,恩佐说了毫无作用的话,她只说一遍就有用。
身形单薄的少年缓缓套上黑袍子,抬眼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交流,随后沉默地走出去。
少年林寻的步伐缓慢,期间,恩佐一直注视着,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环抱着双臂挑眉看着他。
恩佐就站在门旁,身影遮挡住窄小的木门,少年林寻走过来了他也仍旧一动不动。
少年林寻沉默得像个哑巴,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很迟钝,直到与恩佐擦肩而过、嶙峋而锋利的肩胛骨狠狠撞向恩佐,才慢吞吞地探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挡路的恩佐。
空洞毫无波澜的金色眼瞳,里面没有什么情绪。
但在恩佐看来,这就是挑衅。
红果果的挑衅。
他这次真的笑了,笑出声,笑得眼尾弯弯像是一轮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