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向宿柳的目光更加不着痕迹——不能被哥哥发现他在窥伺着他的猎物,他要听从哥哥的号令,不能擅自行动。
“到了。”思绪扫清的时刻,三人也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这座略显破旧的小房子外,恩佐回头招呼佐伯,“那个所谓的亡灵节听着倒是有趣,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看看这个村子究竟想搞什么鬼。”
从老安东裁缝铺出来后,卡罗尔也和他们辞别,指给他们这栋房子的方向,就说有紧急的事情匆忙离开。好在再往后走已经没有什么房屋,他们顺着小路一直走,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了地方。
房子确实如卡罗尔所说,很简陋。朴素的木桌和破旧的木椅,再往里走,只有一块破木板挡着的就是不大的小床,整座房子的格局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家具。
实在是太小的一栋房子了,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谁家建立在后山的小木屋,用来存放杂物偶尔住宿的那种。
好在房子还算干净,恩佐把床让给宿柳,自己则和佐伯一起坐在了那颤颤巍巍、不知何时会突然散架的木板凳上。
“宝贝,你了解林寻吗?”恩佐问。
“啊?”宿柳莫名有些心虚。
一提起林寻,她就想起之前在山洞了发生的事情,还想到他对她突如其来的恶意,某种羞愤和疑惑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还好恩佐也并没有想要她回答,他只是抛出这个问题,随后顺着说下去。
“进入黑鸢尾之前,他是潜渊教会的圣子,不过并不掌握实权,只是一个吉祥物。”提起林寻,恩佐的语气有些轻蔑,他甚至毫不隐藏自己的不屑。
恩佐掌握的信息显然比宿柳从霍兰德那里得到的资料更详细、更充分,在他的讲述之中,她才得知,原来林寻本名其实叫嶙峋。
不得不承认,恩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讲故事大师,他从潜渊教会的背景开始讲起,提到了大主教、无终之蛇、以及教会对双数的忌惮和避讳。他讲得循序渐进,宿柳听得入神,对这个教会的古怪规则更加了解的同时,不停发出惊呼。
第一次惊呼是在得知嶙峋是人类和邪神眷属的后代、本体真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蟒蛇,第二次惊呼是听到潜渊教会的人居然在嶙峋身上举行返祖仪式想要把他变成彻底的怪物,第三次惊呼是知道嶙峋是双重人格时。
“双重人格?”蹩脚地重复着恩佐的话——经过私教老师恩佐这一个月以来的一对一沟通辅导,她的联邦话水平已经上涨了不少,能够听懂许多她以前听不懂的专有名词。
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分外惊讶,“你说他是双重人格!是那种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一个很善良、一个很邪恶的吗?”
她的类比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也大差不差,恩佐点头,“对。阴险的那个是嶙,闷葫芦那个是峋,他俩不会同时出现,但能共享记忆,轮流交替着使用身体。”
“怪不得……”宿柳喃喃。
怪不得那个林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所以其实一直和她相处的那个是峋,把她拉进山洞里的那个是嶙是吗?
那池心亭子里出现的黑袍人是谁?
宿柳还在思考,但恩佐对她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关注,那句“怪不得”被她捕捉到,他问:“‘怪不得’?什么怪不得?”
“难道你见过他们人格交替的时候?”
恩佐把宿柳问到了。
虽然确定关系以后恩佐天天黏着她,但有了上次加西亚的前车之鉴,她是绝对不再允许恩佐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的。除了有时候打扫的任务有些多,其余工作都是她独立一人完成,其中就包括不定的的打针。
她至今没能明白疗养院病人打针的频率究竟是依据什么决定的,只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林寻需要打针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她一来二去和他真的熟悉了起来。
和她相处的大概一直都是比较害羞内敛的峋,他的话很少,说话还有点结巴,但也在相处之中慢慢对她讲了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虽然没说他是双重人格,却也透露了一些比较私密的信息。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和恩佐解释?
诚实交代在教堂后院发生的事情肯定不行,要是给恩佐知道嶙峋这么对她,他估计会发疯把这里全毁掉,甚至回到疗养院也不安生。
推诿说是在疗养院给嶙峋打针的时候发现的也不行,这样说的话就免不得撒谎,还要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怎么发现的,这太麻烦了,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讨厌骗人。
唇瓣开开合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宿柳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变化已经把她的心虚完全暴露出来。
恩佐再了解她不过,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糊弄过去。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从两人汇合之后,她就很明显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教堂后院遇到林寻的事情她说得结结巴巴的,虽然没有撒谎,但故事的经过显然缺胳膊少腿。
他并不介意她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他知道她的心是属于他的就好。
然而现在,宿柳的表现很明显是心里有鬼,还是和林寻有关的鬼。他可以接受她瞒着他,却不能接受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有所隐瞒。
恩佐有点生气,看着宿柳这个纠结苦恼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好强忍着笑意,佯装严肃。
“宝贝,你是想撒谎吗?”他问,向来带着轻松弧度的脸上罕见没有表情,“你想瞒着我什么?是和林寻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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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此时的恩佐不知道小柳瞒着他什么,所以还能笑得出来:)
第64章
谎言不会伤人, 真相才是快刀。
宿柳的沉默让现场陷入尴尬的寂静,这种寂静代表着某种恩佐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恩佐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望着宿柳时总无意识上扬的嘴角也垂了下来。
本来他不觉得宿柳有自己的小秘密是什么大事, 佯装不开心只是为了逗逗她。现在倒好,小丑的面具戴在脸上,再想摘却有些摘不下来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燃着一盏破旧的煤油灯, 微弱的火苗在玻璃罩中颤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跳动着点亮狭小的木屋。
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中, 宿柳抬起头, 和恩佐四目相对。
她坐在床上,他站在窗前, 背对着灯光在她身前投下略微有些扭曲的影子, 有些陌生,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怪物。
煤油灯的火苗时而膨胀、向上窜起, 仿佛要挣脱灯芯的束缚, 时而又萎靡、蜷缩在灯芯边缘, 几乎要被黑暗吞噬。
恩佐高大的身影在起伏不定的光线下拉长又缩短, 笼罩在阴影中的表情也晦暗不明。
他缓缓噙起一个微笑, 语气依旧是温柔的, 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 “宝贝, 为了一条人不人蛇不蛇的杂种, 你要骗我吗,嗯?”
求生欲拉满,宿柳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不敢直视恩佐的眼睛, 她低下头,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圆过去,却根本使唤不动自己的嘴巴。
死嘴,快说啊!
宿柳没抬头,却能感受到两束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一道炽热而充满危险性,一道冰冷却也存在感极强。
正当现场陷入死寂之时,窗外忽然传来尖利的叫声。
凄厉悠长,似乎是猫的叫声。
小木屋附近没有别的房子,荒无人烟。来的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什么飞鸟走兽,荒郊野岭的地方,为什么会有猫叫?
宿柳猛然抬头,恰好和恩佐对上视线,从彼此眼睛里看到相同的警惕。
用眼神示意宿柳和佐伯保持安静,恩佐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整个身子隐藏在墙角,侧身探过头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三人进入银桐村时还是下午,从老安东裁缝铺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快要落山。一路走来小木屋的途中,他们并没耽误多长时间,而太阳分明也刚落山没多久,此刻,窗外的世界却已经全黑了、黑透了。
月亮不见了。沉沉如水的夜色,将亮着昏暗光芒的小木屋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外界分隔开,好像整座村庄只余下这一栋房屋。
外面什么都没有,但那猫儿的尖叫声却越来越凄厉,仿佛被什么大型猛兽抓住、一口一口啃食着血肉。
“什么情况?”宿柳猫着步子走到恩佐身后,用口型询问他。
恩佐神色凝重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朝后退一步,将窗台处的位置让出来给她。
浓郁的黑暗如黏液一般涌动,某种阴湿的潮腥气隔着单薄的窗扑鼻而来。在宿柳试图去观察、去解读黑暗的一瞬间,充满侵略感的浓雾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缝中挤进来,狗皮膏药一样朝着她的脸糊去。
没有形状的雾,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宿柳“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也捕捉到她的存在。原本无头苍蝇般在屋外徘徊,确定了目标后,便无孔不入地袭来。
脑海中传来尖锐的刺痛,理智告诉宿柳,要后退、要避开这些浓雾,然而现实却是,她的双脚在地上扎了根,无论怎么驱使,都不动如山。
“敛神!”
眼见着浓雾就要覆盖着她的口鼻,关键时刻,恩佐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躲开了那弥漫着邪恶气息的、势在必得的浓雾。
“不要思考!不要尝试理解!”焦急的男声从耳边传来,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臂,源源不断的热从肌肤相接处弥散开来,“不要回应任何的声音,包括我,记住你是谁,不要忘记你是谁!”
谁?谁在和她说话?
不,不要思考,她不能思考。
可是——她的脑子无时无刻不在转动,怎么才能不思考?
恍惚间,宿柳看到窗外亮起金色的光,巨大的水柱从地底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绽开白色的浪花。浪花层层叠叠,滴滴坠落的每一寸土地,都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那群老人佝偻着身子垂着脑袋,头发花白、满身皴皱,松弛的皮肤像是干枯树皮,稍微一晃动,便簌簌掉落成分不明的渣滓。
宿柳看清他们的一瞬间,他们忽然抬头,以人类难以做到的姿势,齐刷刷地180度猛然转头看向她。
紧绷在骨头上的面皮布满岁月的斑驳,绷得极紧的皮肤像是半透明的蜡,增光瓦亮的同时,却又矛盾地皱皱巴巴。仿佛长满霉菌的苹果,果皮皱缩与果肉分离,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戳,孢子便爆开散落、随意生根发芽。
深陷在眼窝中的混浊双眼盯着宿柳,他们咧开干瘪的嘴唇,露出仅剩几颗的、黄褐色的牙齿,对她笑着说了些什么。
天性使然的好奇让宿柳睁大眼睛,努力朝窗外望去,试图辨别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仅存的一份理智却让宿柳闭上眼睛,嘴巴里默念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摇头晃脑地把杂念甩出去。
然而下一秒,她又睁开了眼睛。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口型似乎是在说——“小心身后”。
小心身后?
*
“小心身后!”
厉喝声传来的同时,恩佐一个侧身翻滚离开原来的位置,惊险地躲过笔直朝他后心飞去的毒蛇。
眼疾手快地抓住这一击不成还想再来的毒蛇,恩佐狠狠用匕首刺入它的七寸。
五彩斑斓的蛇,浓绿的毒液在呲出的尖牙上“青翠欲滴”,如果不是他躲得快,或许就真的被一口咬穿心脏、注入毒液了。
在掌心召唤出火焰焚烧蛇的尸体,恩佐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脸上挂着零星的几抹笑意。
“哥。”那人喊。
银色的短发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与恩佐如出一辙的湛蓝色眼眸盯着他,不知是月光还是流转的眸光,亮得有些瘆人。
眸光中映出恩佐的影子。以瞳孔为圆心的世界里,洋洋洒洒的大雪落下,飘落在恩佐睫毛上,却又很快化成雪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佐伯的目光,恩佐眉梢微挑,脚下却并没有动弹。
进入林寻的里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早就知道潜渊教会位置偏远、在鸟不拉屎的极北之地,但恩佐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冷。
林寻的里世界和他猜想中的大差不差,果然是围绕着潜渊教会生成的。甚至,就连他搜集来的资料也派上用场,以防万一准备了很多应对极端天气的物资,足够他和宿柳在这里滋润地生活不短的时间。
只是……松开手,让呼啸的寒风吹走掌心里毒蛇的骨灰,恩佐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看佐伯,实则却跃过他,望向他身后白茫茫一片的远方。
小柳究竟被传送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