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知道嶙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她只看他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一会儿又看起来很不爽。
她怀疑他是脑子有病。
不再试图和这种精神有问题的家伙沟通,她一脸嫌弃地撤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后退,远离这个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宿柳后退半步的动作被嶙注意到了,他嘴角刚弯起来的弧度又收回去,表情瞬间变得难看。
她就知道,他果然不正常!
目睹了嶙的变脸,宿柳更加肯定他的精神不正常。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山下密集的脚步还没有消失,宿柳格外焦急。也不知道这个里世界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比例是多少,她真的好担心出去得太慢,会影响明天领导视察疗养院。
到时候领导如果找霍兰德问起她,发现她不在,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开除?
没有及时接待领导,会被记为旷工吗?
正这样想着时,始终徘徊在附近的脚步声忽然消失,像是世界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切都归于寂静。
察觉到的一瞬间,宿柳抬起头,朝假山之下望去。
她的视力很好,刚好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蛇自池塘之中破水而出。飞溅起的雪白色浪花层层叠叠坠落,在花苞一般盛开的浪花之中,那条黑色的巨蛇仿佛神明造物。蛇身线条优美而充满力量感,五彩斑斓的黑色鳞片即便是在阴雨天,也能看得出华丽与绚烂。
水花消退,池塘中心的亭子中,一个黑袍人站在那里。
那人一整个都被笼罩进黑色之中,什么都没有裸露在外,只能靠着颀长的身姿依稀辨别出人形。
藏头露尾的,宿柳根本看不出这个人是谁,但却名模莫名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想。
而一旁的嶙,早在看到这个人出现的时候,脸色就阴沉下来。
刚才的柔情一扫而空,他瞬间恢复成那副凌厉阴郁的样子,尖锐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
“啧,你不会以为他来救你,你就能活下来吧?”
杀意前所未有明晰,密布的乌云翻滚,惨白的电光撕裂云层,暗沉沉的天空忽地被照亮。
在闪电照亮大地的一瞬间,扭曲的黑色阴影自地面涌现,闪光向下、影子向上,漆黑淤泥般地影子化作无数把飞刀,密密麻麻地飞向宿柳。
第58章
黑色的影刃, 像鳞片,薄而锋利,密不透风地朝着宿柳所在的位置飞速射来。
在召唤出影刃之后, 嶙就轻盈地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假山下。
随手拔掉心口的小刀,短而窄的刀身并没有穿透胸膛,随着刀的拔出, 创伤慢慢愈合。
他已经能预料到宿柳被扎得千疮百孔的结局,于是不再看她,眯着眼睛望向池塘正中央亭子中的黑袍人, 缓步朝前走去。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冰冷的女声忽然出现在身后, 嶙诧异回头,正好撞上宿柳似燃烧着烈火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却像黑暗中的烛火一样耀眼, 如地心深处的岩浆,炽热、滚烫、明亮。
他一怔, 好似被这温度灼烧到。
时不时亮起闪电的天空明灭不定, 宿柳白净倔强的脸庞在光影里影影绰绰的。她歪了歪头, 脸上带着挑衅的笑, “你自己说的哦, 小心背后。”
声音传出的同时, 一往无前的风将宿柳送至嶙的身前, 她披风戴雨, 雨穿破雨幕, 如一柄利剑,笔直地飞扑而来。
那些朝向她的影刃,不知为何没有刺中, 自动跟随她的位置,沉默而“忠诚”地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奔向他。
她的速度太快了,嶙一时竟有些分不清,那自眼前闪过的身影究竟是她,还是某道从空中降临的闪电。
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一个假动作撤向一旁,风一般轻快、迅捷,没有任何停留,那无数道影刃却刹不住车,按照原有的轨迹朝他身上扎去。
这些影刃受他操控,他当然不会在自己的技能下受伤。
意随心动,影刃被他暂停,在半空中调转方向,重新追着宿柳的身影而去。
只是,宿柳已经彻底远离了这块区域,发尾划出潇洒的弧度,身姿灵敏扬长而去。
追出去的影刃过了很久才折返回来,一无所获。
亭子中的黑袍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发展,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却从未移动过半步。
随着宿柳的离开,原本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那些被暂停动作的怪物重新行动起来。另一个更有吸引力的目标不见了,留在这里的嶙就成了唯一的靶子,所有怪物都朝着他的位置前进。
并不在意它们,嶙缓缓抬眸,那张阴沉不定的脸上浮起一个嘲弄又怪异的笑容,“为了救她,连祂的力量都敢动用,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垃圾区来的人,值得你这么在意?”
说话的声音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即将被它们抓住的一刹那,嶙跳入池塘。
他并没有坠入水底,而是如履平地在水面上行走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她会喜欢你这种沉默阴森的怪物吧?”每走一步,他都说一句,“多少岁了,还相信真善美救赎这种戏码?”
“别幼稚了峋,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有多卑劣恶心,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吗?”
寂静的后花园中,嶙的声音格外清晰。奇怪的是,在他进入池塘之后,怪物们也不再靠近,即便仍旧在河畔附近徘徊,却不踏入池塘半步。
“她只是逢场作戏,你却当了真,不觉得好笑吗?”
“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心机深重,利用你的天真,你居然还真的喜欢上她,我都替你丢人。”
黑袍人——也就是峋,对嶙攻击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却在听到他诋毁宿柳时没能沉住气。
“不、不要这么说她。”他抬起头来看着嶙,木讷沉沉闷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认真,“她很、很好。”
宽大的黑袍被风扬起,露出那张层层遮掩下的面容,过长的黑发在脸侧飘扬,露出那张和嶙一模一样的脸。
挑不出任何区别的两张脸,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毫无差异,就连身高体型都一模一样,却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谁。
表情死板、看起来毫无生气但金眸灿烂的那个是主人格峋,面上挂着讥诮的笑、给人刻薄不屑感且金眸看起来空洞黯淡的是副人格嶙。
现实世界中他们共享一具身体,在里世界,却能够得以分开,以独立的个体存在——这也是嶙愿意留在里世界的原因。
他太想摆脱峋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了,他受不了和这个胆小鬼蠢货共享身体、为他收拾烂摊子的生活了。
“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等哪天她把你卖了你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数钱呢。”嶙最见不得的就是峋这副样子,为了维护一个外人公然和他争执,还一点也不知悔改。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既然她进了里世界,就别想活着出去。”峋对宿柳的维护让嶙很不爽,他捏了捏手指,忽然回想起在狭窄的山洞中时,他攥住她手腕的触感。
她的手腕好细,温热的、柔软的、跳动着脉搏的,那是和他这种半人半怪物的生物完全不一样的节律与温度。
纯种人类的手腕都是这样吗?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纤细的手腕,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想到这里,嶙挑了挑眉,脸上挂着几分坏笑,语气平淡却又明显不怀好意,“说起这个,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
他幻化出自己的蛇尾,覆盖着漂亮的细密鳞片尾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操控着尾巴伸到峋面前,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眉眼间都是得意的挑衅。
两人的精神是共通的,峋也一向不对他设防,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把记忆共享给峋。等待着峋读取记忆的时候,嶙维持着笑意,期待他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色彩。
同他所想的一样,在缓缓看完山洞中发生的一切后,峋脸上罕见有了情绪的波动。
是自己所有物被别人沾染的不爽,是珍视存在被随意对待的愤怒,是被相依为命的另一个自己背叛的不解。
他盯着嶙,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瞳孔震颤,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你,你明明知道我对她……”
“为什么?”冷淡的声线中居然有了哭腔,“你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还……”
嶙本意是想让峋看透宿柳的真面目,破坏宿柳在他心目中的好印象,让他迷途知返,认清这样一个和谁都能亲密的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倾心,也不配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此刻,看到那双金色眼瞳中闪烁的水光,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随后,更加浓郁的愤怒涌上心头。
对峋的恨铁不成钢,对宿柳的深恶痛绝,全都转化为燃烧不息的杀意。
“别用我的脸露出这种表情,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嶙的脸色阴沉,阴恻恻地一尾巴抽在峋身上,“贱胚子,为什么我要和你共用一具身体?”
那尾巴看似光滑,抽去时鳞片微微炸开,锋利的边缘刮破峋地黑袍,抽得他皮开肉绽。
峋连眼睛都没眨,伸手捉住嶙要收走的尾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攥住他尾尖,眼尾发红,“告诉我,为什么?”
猛地被抓住,强有力的禁锢让人难以行动,这种感觉突然又难受。
被拐角处的忽然蹿出来的那只手攥住手腕时,宿柳是茫然的。
好快的速度,好敏捷的身手,好悄无声息的动静,她甚至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里世界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下一秒,她开始大力反抗。
只是刚挣扎,就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按住揽在怀里。
“宝贝,是我,安静一点。”
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声音让宿柳瞬间认出来这是谁——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恩佐。
碍于他的话,想到那群听声辩位的怪物,她意识到附近或许会有什么危险,按耐住想要暴揍恩佐的心,收敛起情绪没有现在发作。
感受到怀里宿柳的存在,恩佐那颗从进入里世界起就悬在高处没能坠落的心终于有处安放。
她的身体好冰,浑身都僵硬,单薄的睡裙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结着冰霜粘连在她身上。
用力把她抱进怀中,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宿柳冷冰冰的身体,恩佐只觉得内心酸涩无比。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脏好像漏了个口子一样,从风口吹来的冷风直直往他心中灌,让他的心脏难受无比。
轻轻抚摸着宿柳湿漉漉的头发,即便频繁动用异能会让体内的邪神之力更加动荡,极有可能会引来反噬,恩佐也还是继续召唤狼火。
火焰的热度自他掌心和全身各处传递到宿柳身上,温度很高却并不灼人,缓缓熨烫着她湿透了的衣服和冰冷的身体。
她的脚已经冻得通红,脚趾僵硬到难以弯曲,恩佐无声地引导着宿柳让她把膝盖蜷缩起来,将她的脚塞进自己的上衣里。
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恩佐的另一只手轻而缓地揉搓着宿柳凉飕飕的脸颊,耐心地让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传染给她。
直到此刻,他平生第一次后悔起来。
为什么没有陪她回宿舍?
为什么没有提前叮嘱她做好准备?
为什么没听她的话,独断地就将她带来这里?
进入里世界前,他倒是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了为她携带的物资,他还以为她会很开心,开心这场他精心准备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