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吧。”他走下山,平静开口。
于是,沈晚棠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城门,师兄带着她穿墙而过,瞬间抵达城内。
望着眼前各种古怪的繁楼屋舍,沈晚棠打量了一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可当她想要仔细探究什么的时候,对这一切又只剩下了陌生。
好像见过,又好像,从未见过。
师兄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因着灵绳的束缚,她一下被拽了过去,思绪就此打断。
不多时,正前方突然迎面而来一群魔兵,他们手持长刀,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在人群中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除此之外,队伍的中间还押了一长排遍体鳞伤的凡人。
“快走!别磨蹭!”魔兵用脚踹着浑身布血的凡人,骂骂咧咧着。
两行长队来到两人面前,为首那人见有人拦路本欲发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破对方修为,便不耐烦地叫身后的人随自己绕开走。
恰是这时,中间的一群百姓行至他们身旁,师兄侧目,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神逐渐转冷。
第118章 幻境(二)
“走了别看了!被他们抓走可是要命的!”
沈晚棠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压低了的气音。
她侧目看去,只见那女人正抱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孩子逃窜,看来,这里的人抓人不分老弱妇孺,他们只要人。
“跑得掉吗?他们连凡人都抓,更何况是我们了!”
“不……只要一直逃他们就会去抓别人,对,就是这样……”
“别做梦了!你难道忘了,我们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顿时,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双目空洞。
这些被说了无数遍的话一并传入沈卿言和沈晚棠耳中。
等着一行魔兵将要抓的人抓了走远后,沈晚棠忽然抓住一位大哥,“你们这里难道经常会抓人?”
大哥颓废着脸,看了她一眼便毫无保留道:“自魔主十八岁起便开始无端抓人,至如今,已有百年之久。”
“明知待在这里死路一条,为何不走?”
“走?”大哥好像听见了天大的荒诞怪事一般,呵呵冷笑了起来,“我们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你让我们逃去哪儿?!”
大哥的语气极度凶狠,透出一股子不知对谁的怨恨,说完后便大步离开,不愿再与她废话。
魔主?
沈晚棠看向魔兵离开的方向,因修为受封,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等她转身看去的时候,那道视线又无声收了回去。
沈卿言已经走进了一家客栈,沈晚棠紧随其后,那掌柜的看了他们一眼,不由分说地开出一间天字号房。
见此,沈卿言眉心微蹙,冷声道:“两间房。”
“真是奇了怪了!”掌柜的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们一眼,如同在看傻子,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们这地方,还从没听说过及笈弱冠以上的男女要单独一间的。”
“只此一间,去别家也是这么个规矩!”
沈卿言不再多说什么,随小二上楼时不动声色将这地方扫视了一圈。
此地的确男女一间,整座酒楼,几乎住满了人。
沈晚棠随他一起进去,合上门的那一刻,一道灵力突然将店小二拽进屋内,紧接着一枚真言丹落在他口中被咽了下去,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有人问:“此地为何地?”
“魔域。”
“城名为何,魔主是谁?”
“无名,景骁。”
“将这里的大致情况说一遍。”沈卿言命令道。
小二乃魔族人,故而师兄出手果决,若是凡人,他根本不会如此行事,一旁的沈晚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看过太多师兄对凡人和魔族人的差别,见得多了,自然对他也不会抱有期待。
在真言丹的控制下,小二捂着喉咙,满脸惊恐地开始不受控地吐字。
据他所言,这里的魔主景骁已有百岁,百年来,隔几个月便会派邪修开始在人界和城内抓人,目的,便是为了拿人当试验,修邪术,就连他的夫人也是他为了提升修为的工具。
为了有更多的人助他修炼,甚至还曾下令,城中凡成年男女必须成婚,于是后来,便有了凡留宿者不可单独一人这么个规矩,这个规矩也是为了逼迫男女尽早成婚。
听完这些话,沈晚棠秀眉皱起。
魔族人修邪术这个说法倒怪,魔人本就邪,又谈何修邪术一说?
方才街头还有人提到此地只进不出,可景骁派出去的人却能到人界?
沈卿言将小二驱逐出去,门被重重合上,屋内陷入昏暗与寂静当中。
沈晚棠想要找出口,可是……
她回头看向师兄,弯下唇淡笑:“师兄可是要去魔宫救人?救、人、族?”她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沈卿言这才掀眸看她,“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几句?”
“师兄曾说,人之因果,乃天道之意,不可插手。”
“是么?”沈卿言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瞬,旋即又带着告诫的冷意道:“你可知,什么是因果?”
沈晚棠不以为意,面上还轻描淡写地带着浅浅的轻笑,就这样望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沈卿言朝她逼近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回阴村钱氏夫妇作恶害人这是因,因恶魂而死这是果。”
“你屠戮回阴村、杀长老、宗门弟子,这是因!”
他的话语突然停下,瞳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漆黑,里面倒映着一抹青色,倒映着她的脸。
他说:“魔族行恶绝非天道之意,理当救人,你可明白?”
沈晚棠听明白了,甚至,也听明白了师兄的隐晦之音,“师兄是否是在提醒晚棠,日后必受恶报,不得善终?”
一默,复又抬眸望着他,双眸明净。
“可是晚棠并不在意什么因果,也不在意是否会万劫不复,是否又会堕入那无间地狱。”
“沈晚棠!”沈卿言的心神随着她的话被拨动,他下意识训斥出声。
沈晚棠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仔细看着师兄,轻声道:“若有那么一天,不应该是师兄想看见的吗?”
沈卿言听着她的质问,紧绷着略显苍白的唇,难以找到声音去承认她的话。
明知道,她说的才是对的。
“师兄……”沈晚棠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主动靠近他,指尖轻敲他的心门,抬头道:“不过有一事,还请师兄自问,魔族人当真就全都该死吗?凡人行恶是因果,魔族人行恶便是天道难容,师兄不觉得,这很荒唐可笑吗?”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她叩问心门的手,紧接着毫不留情一把甩开,他的力气之大,生生让沈晚棠本就无力的右手更添几分难受。
“我自有决断。”
头顶响起师兄同样冰冷的声音。
沈晚棠哂笑,讥讽:“师兄,你的决断是天道,你做事何曾问过自己的心?”
“不对……”她又觉得如此说不妥当,开始审视起师兄,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晚棠都忘了,师兄没有心。”
此话一出,沈卿言只觉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仿若被什么狠狠一刺,随后直坠入冰谷,彻底失了温度。
师妹那尤为陌生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无情、嘲弄,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可眼中却写满了对他的视而不见,与满不在意。
他眼睫颤动,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手。
沈晚棠心中不耐,皱眉握住他的手想要将其拿下。
“……别动。”师兄暗哑的嗓音响起。
她下意识停住了手,静静等待。
掌心下一片滚烫,是师妹睁着的双眼,长睫轻扫他的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沈卿言一贯清冷平静的脸上在方才突然有了裂痕,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失意、狼狈,以及眼底的阴沉和对她无端的怨念。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厌弃,被师妹带着嘲弄的冷淡目光打量时,他难以自处……
师妹,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待过他,仿佛那一瞬间,她已经将他弃如敝履,看得一文不值。
沈卿言又一次陷入了牢笼中,里面枷锁重重,束缚着他,他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这自设的牢笼……
他厌恶餍魔,可同样,他更厌恶这样不堪的自己。
良久之后,局面已无法收场,自他掌心中开始浮出一道灵力。
沈晚棠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所以并未强行拿下他的手,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把对付黎白夙那招又同样用在她的身上。
眼皮在那一瞬间变得沉重,身子软了下来,“你……”
沈卿言伸手扶住她的肩,捂住她双眼的手这才拿下,垂眸看着师妹乖顺的脸,忽然感受到胸内的心脏正稳健地跳动着。
—
沈晚棠醒来的时候是突然醒的,她从床上坐起身,看向窗边静立的人影,他在看外面,看的方向是魔兵离开的方向。
是师兄将她叫醒的。
“师兄方才是何意?”她起身,走向他,语气中带着毫无情绪的质问。
沈卿言并不作出回应,而是道:“今晚去魔宫。”
沈晚棠:“救人?”
“也是寻出口。你想要出去,是因为想从我身边逃离,可你逃不掉,晚些回宗,你也能多活几日。”
“看来,师兄未免太自信了些。”
沈卿言听了她的话,回眸看向她。
“是因为我不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