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莫獨。
这只鸟兽源自于那个女人,她是莫獨的人,偏偏这时,莫獨盯上了师妹?
沈晚棠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突然强行运转“灵力”,还不等沈卿言出手阻止,她便猛地趴在床畔吐出血来,脸色因疼痛而变得越来越苍白。
“别动!”沈卿言见到她如此莽撞行事不由得蹙眉,语气也凌厉几分,他将人扶起,抬手,掌心凝气逼入她的体内,试图将她被侵袭入体的阴邪魔气强行驱散。
那只鸟兽体内已经没了魔气,那缕魔气钻入了师妹体内,若不驱散,师妹体内的灵气与魔气相斥,越是运气越是对身体不利,强行修炼便会走火入魔。
可放任不管,师妹同样会受此影响走火入魔。
魔气入体此事可大可小,要想逼出寻常魔气很轻易,但若那魔气的主人修为与师妹相当或在她之上,魔气至阴至邪,想要逼出只有两个办法。
师父手中自有净化魔气的法器,若师父出手必能让师妹免于危难。
思及此,他不禁垂眸望向师妹明净的眸子。
沈晚棠很是虚弱,可还是勉强弯唇牵出一抹笑,道:“师兄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是啊,还会有办法。
师父想杀师妹,又如何会救她?经此一事,师父只会疑心师妹。
便只剩下一个办法——渡修之法。
沈卿言的黑眸忽然变得晦暗深邃,沉沉望着师妹,叫人捉摸不透。他抬手,将她唇角的血色抹去,看着指腹的毒血,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涟漪,死寂如寒潭,凉得彻骨。
心中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感受令他的眼底有一抹自嘲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良久,他长睫微颤,抬眼将视线收回,他说:“师兄曾说过,会护你周全。”
“师兄?”沈晚棠佯装不解,攥着他的衣袍望着他。
掌心中想要将她体内魔气驱散的灵力逐渐发生转变,源源不断的修为被他渡入师妹体内。
师父的百年修为于他而言只能助他修复受损的神识与耗尽的灵力,并不能真的助他飞升入真神,想入真神境须得靠他自己,正如师父所说,若他无法舍下一切达到无我之境,便注定历劫失败。
像他这样的人也无法成为真神。
师妹与他不一样,师妹若受了这百年修为,她的修为便会突飞猛进,自身力量远胜过体内魔气的力量她便会安然无恙,同时这百年修为也足以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沈卿言阖上双眼,有心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他不该疑心师妹。
屋内烛火一点点熄灭下来,屋外残月的微光从窗中透入,照明师兄那半张清冷的脸。
此刻,他的唇色变得苍白,眉心多了几分疲惫。
沈晚棠静静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
良久,师兄收了手,还不曾睁眼。
她忽然缓缓伸手,指腹触碰上他的眉心,感受到他体温的滚烫。
恰时,青年睁眼,掀起眼皮,漆黑如墨的眸一瞬不瞬透过指缝看向她。
夜色中,听见师妹带着疑惑轻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沈晚棠能感受到,师兄的身体很虚弱,可不该如此,不过是失去师父的百年修为而已,怎么会虚弱至此?
“无事。”沈卿言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复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沈晚棠摇头,乖巧应:“晚棠很好。”
得到回应后,沈卿言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什么更想要亲口问问她,想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沉默了近乎一刻钟,他心不在焉地将她扶着躺下,替她将被子盖好,一只手撑在床榻边缘,指尖轻轻点着,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间,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若师妹往后的修为胜过师兄……”他的语气状似只是随口一言,可说到这里时不禁停顿。
对上师妹的双眸,带着审视,淡声问:“师妹可会背弃师兄?”
闻言,沈晚棠明显一怔,神色有些不高兴和茫然不解,“怎么可能?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师兄还是不信晚棠吗?”她忍不住又撑坐起身。
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上的剑疤,她抿了抿唇,像是在回想着什么,认真道:“晚棠永远都记得,我这条命是师兄救的,是师兄给了我一切,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她抬眸,回望着他,眼神诚恳坦然,她握紧他的手,笑着说:“相信师兄也是同我一样的,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叛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叛师兄。”
“这世间,只有师兄对我这样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沈晚棠偏着头凑近他几分,看着他冷沉的脸,“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感受到了吗?
他总是时常会感到迷惘、害怕,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纾解这种感受,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日益增长,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可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师妹说,她与他是一样的。
那他便不该再有这些感受。
沈卿言难得没有推开师妹的手,任由她紧紧握着,任由自己的伤疤揭露在她面前。
他忽然固执地发问:“你说,这世间,只有师兄对你好,那么,苏尧呢?”
她也曾说过,苏尧对她很好。
沈晚棠不禁哑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接话。
下一秒,又听见师兄问:
“我和苏尧,师妹心中,更在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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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虚情x真心
第107章 信任与背弃(五)
空气突然寂静了下来,沈晚棠的眸子深深望着师兄,面对他的审视,她仓皇移开目光。
“这不一样,师兄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卿言的嗓音很轻,问的是自己心中想问之话,可却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或许是,因为知道答案。
沈晚棠却转眼看向窗,望着院中清冷的月光,她说:“师兄,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闻言,沈卿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站起身,忍不住嘱咐:“苏尧是个魔族,忘了他吧,师妹。”
待人走后,沈晚棠瞥向角落里的那只鸟兽,唇畔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托师兄的福,待她将体内与之相斥的修为尽数炼化,历劫之后破镜指日可待。
到时,即便是被师兄怀疑、发现又如何?
想起方才师兄莫名其妙的质问,她忽然间很想知道,当师兄发现她一直都在伪装、利用他,是否也会恨不得杀了她?
沈晚棠笑着将那只鸟兽的尸体焚烧成灰。
这一夜,屋内少女彻夜未眠,专*于修炼,而屋外,雪色道袍的青年在棠树下的石桌旁坐了整整一夜,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身。
自他发现自己夜夜梦魇皆是师妹后,他便再未好好休息过。
修者不眠并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长此以往会让人觉得疲乏,仅此而已,不过若是身受重伤便极易沉入梦中。
天将拂晓时他才起身,不留痕迹地大步离去,只余满地棠花。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掌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瓣海棠花,他攥着棠花去了戒法阁。
裘真长老手中掌管着天品法器笞魂鞭,近百年来,宗门内几乎无人受此鞭刑,这是比逐出师门更为严重的惩罚。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曾在百年内受过三鞭。
见到沈卿言不请自来,裘真长老微微蹙眉,却尊敬地唤:“清玄神君。”
“裘真长老。”沈卿言不卑不亢地行下一个道礼,淡声问:“卿言想问,目无尊长,违抗师令者,当受何种惩罚?”
闻言,裘真长老愣住了,上下打量着他,又瞧着他的神色不似作假,登时上前几步,指着他,“你,你是说你目无尊长,违抗师令?”
“是。”
屡次顶撞师父,与师父发生口角,令师父因他而愁思不断,如今,更是将师父相赠的百年修为随意送出,理应重罚。
“你……”裘真长老一时无话,脸色肃然道:“你不是不知道这笞魂鞭的厉害,它乃天品法器,可鞭笞一个人的神魂,令其神魂痛苦,只三鞭倒也罢了,可若多了神魂便会受损,你……”
“卿言知道。”沈卿言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话。
见他意志坚定,神情认真,裘真长老立刻沉了脸,“不行!你飞升在即,即便要罚也该是在你飞升之后,再者,无行神君尚且还未发话,我绝不可能动手。”
“师父若知道我犯下的错,必然也会如此。”沈卿言说得很平静,仿佛他当真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裘真长老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都是明礼守矩的一个人,若犯了错即便是神君不罚,他自己也会难以迈过那道坎,只能自我惩罚来纾解心中的情绪。
可当初沈晚棠虐杀流衣真君的爱徒方文许时,沈卿言孤身一人与众真君、诸位长老对抗,为了护下沈晚棠,不惜受刑三鞭。
三鞭下去,他神魂痛苦,那时他能撑住,可若是三鞭又三鞭,这对他神魂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卿言。”裘真长老不再唤他“清玄神君”,轻拍他的肩,长叹道:“你师父也是为了我们无虚宗,他身为一宗之主,有些决定他不得不做,但他早就不是什么无情之人了,像你这样令他骄傲的徒弟,他怎么会为了一些小事来罚你?”
沈卿言并未说话,裘真长老不禁又多说了几句:“凡间有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神君从不曾收过弟子,唯独你和沈晚棠,比起惩罚你让你神魂受损,他或许更希望你此番能安然无事地渡过天劫。”
听完这些话,沈卿言才有了反应。
“多谢长老,待天劫过后,弟子会禀明师父一切,任凭师父处罚。”
看着雪色身影走远,裘真长老摇摇头。
此前,无行神君总说清玄神君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他本不如此以为,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他转身走进里屋,里面有一个正在练剑的小女娃娃,十几岁的年纪,却早熟得厉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到他时很是警惕。
“服下还命丹后你体内的毒不日就解,过几日,随我去见无行神君。”
杜易雪紧紧咬了一下牙关,心中情绪瞬间有些激烈,死死攥着剑柄,重重点头。
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不可信,那把沈晚棠逐出内门的无行神君应该可以信了吧?
他们这么厉害,应该可以解开她体内的邪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