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客厅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家里也更没有巨大的烤箱,家里没有这些家具,家里也没有布满细长树叶的墙纸。
见江清欢没有回答自己,卫晏池收敛了几分笑意。祂低头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碗当中去,耐心地搅拌着碗中粘稠的液体后,祂朝着宝宝轻轻笑笑:
“怎么了,宝宝在害怕吗?”
江清欢站定在门前,她的脚下是一块不知何时出现的树叶地毯。地毯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质,看起来才准备不久的模样。
她没有打算进入,而哥哥也站在室内迟迟没有出来。
江清欢的手指敲响了门边,清脆的响声过后,她直接质问: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住在你的身体里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搅拌的动作停下了,卫晏池甩干了打蛋器上的液体,低垂下眼帘:
“宝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只有哥哥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说是这么说,甩开的液体淅淅沥沥的溅落在了地板。暖黄的色泽很快因为暴露在空气里,而迅速干瘪为了暗红。
奶油色的地板沾染上污点,是非常显眼夺目的。
她不用凑近都能看到碗中的变化。
本该用作曲奇原料的液体,如今却是演变为了猩红色的肉泥。肉泥在打蛋器的缝隙里吱嘎作响,每搅拌一下,江清欢都能看到有眼球被碾碎成粘稠的肉块,从碗的边缘渗透。
渗透冒出滴落,可即便如此,江清欢还是嗅不到空气里本该弥漫着的血腥味。
客厅里很香,是那种清冽的木质调,尾调还夹杂了些许淡淡的奶味,使得整个味道转变为了些许清甜。
卫晏池就这样维持着动作,定定地望向了自己。
江清欢深吸了一口气,她注意到了哥哥垂落在肩上的秀发。这些凌乱的发丝被卫晏池一一梳理好,绑上了和她同款色系的发绳,使得整个外表不会显得过于陌生,而是平添了几分温婉感。
她镇定下来后,紧贴在了扭曲的墙壁,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为什么这么做,我、讨、厌、你。”
更像是幼年赌气时的宣言,气鼓鼓地样子让卫晏池无奈叹了口气。祂将碗搁置在了餐桌上,任由叽叽叫唤的肉泥匍匐而下,也浑然不顾。
祂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被围裙遮掩住的哺育袋,耐心地哄起了江清欢:“因为哥哥的身体里才是最安心的地方,宝宝暴露在别的视野里,是很容易会被发现的,所以快来吧快来吧…”
围裙像是开启的门,两边也被撕开了。崭新的哺育袋打开了,卫晏池朝自己伸出了手,从掌心中央慢悠悠地升腾起了一束纤细的、不知名的花朵。
好像啊,这次就连说话的语气与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江清欢凝视着前方还在表演的“卫晏池”,望向祂不断探出的触手,干脆拿起了镶嵌在墙壁之处的小刀。
迅速转身,下蹲,刀尖凌厉,冷风呼啸,将那朵摇曳的小花腰斩后,江清欢又飞快地解决了即将攀爬到她脚踝上的触手。
触手断裂,面前的冒牌哥哥发出了扭曲痛苦的嘶吼。
沙哑尖利的嗓音像是破败的老式自行车,无法修复链条,只能一遍遍重复苦痛的呐喊。
她看到哥哥的五官消失了,头发落下了,地板从最初的整洁又变为了肮脏不堪。身体在融化,在黏连,最后揉搓成了一团巨大的肉球。
七零八落的肢体洒落了一地,江清欢看到它们正在进行规律的重组。
双手是手,双脚是足,关节叩响了机关,重塑过一番的敌人,又站在了江清欢的面前。
这次是那只惟妙惟肖的人偶。
一切又归于到了最初的原形。墙壁在消退,家具在塌陷,可面前的室内还是哥哥的形态。
在人偶的后面,在剥落下来的墙皮里,江清欢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卫晏池。
房子还是最初的装修,最初的形态,可掉落的哥哥身体,快要融化为了和眼球相同的肉泥。
江清欢迅速奔了过去,她注意到哥哥躯体上布满的那些漆黑空洞的口子,以及还在不断往下如同弹珠一样,噼里啪啦掉落而下的细小眼球。
眼球不断啪叽啪叽的黏在地上,而虚弱的卫晏池,即便动用了全身的触手,都无法来得及抑制住这些眼球的滚落。
可祂的表情是欣喜的,至少在捕捉到看到江清欢的瞬间,眼眸明亮。
触手胡乱的挥舞着,想要窜着来到江清欢的身边。
祂又碍于自己身体的异样,权衡再三只是哑了嗓子,发出了几声不着调的呼唤。
狂喜的心情早已平复,欣喜之余取而代之的更多的则是担心。
江清欢观察到哥哥呼吸的频率很快,每次的呼气都能将祂身体上的那些空洞撑得很开。周围剥落的迹象停止了下来,她试图接近哥哥。
[小心身后! ! ! ]
还未靠近几步,脑海里猛然炸开了哥哥的声音。
江清欢直接回头,看到半截无头的身子,裹挟着蠕动的符咒朝自己飞了过来。仅仅只是一瞬间,若不是刚刚哥哥的提醒,她很有可能就会与这残躯来了个亲密接触。
与此同时,符咒掉落在了地上,与那眼球化为的肉泥紧贴在了一起,散发出肉类烤熟的焦糊香气。
江清欢听到了属于铃铛清脆的声音,由远至近,就好像是响彻在了自己的周围。
越来越多的符咒随着铃铛声的陡然增大,开始匍匐在地面,朝着卫晏池的身体蔓延开来。
江清欢三下五除二的奔到了哥哥的面前,毫不犹豫低头用小刀破开了其中一张符咒后,那符咒却是扭曲了如鱼尾的身躯,中途灵敏的转了个弯,直接猛冲上了她的脸颊。
“唔!”
她能猜到卫晏池在墙壁里给自己留下了武器,但还是算不准符咒的作用和运动轨迹。
这些是无法预料到,不得章法的。
本不该出现的物体,对于一直平静生活的江清欢来说简直是太遥远了。
可是现在,她得拾起自己的武器,不得不去面对这些。
哥哥受了好严重的伤,血腥味非常浓重。江清欢在脑海里安抚祂几句后,又听到了卫晏池断断续续的声音。
[要、要小心,你受伤了]
[我受伤了吗? ]
江清欢反问,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钝痛。
是刚刚被符咒划伤的,她下意识地用手触摸上了脸颊。温热的血液溅在了指尖,沁出的血珠很快顺着脸颊滑落到了唇边,最终滴落在了地上。
嘀嗒
嘀嗒
鲜血盛放,露出了含苞欲放的小小花蕾。
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这些掉落在地的血珠很快滚起了自己的细小身体,往卫晏池的方向骨碌碌滑了过去。
符咒越来越多,无论江清欢如何眼疾手快,像是切水果一样刷刷切片,可数不清的符咒像是爆发的水蚁狂潮,不断地席卷而来。
“江清欢!”她听到了卫晏池的呐喊,这次倒是直呼其名了。
她回头,哥哥好像被铁链束缚住了。因为江清欢清晰明了的听到了锁链晃荡的声音,但她没有在祂的身体里发现这些。
卫晏池被禁锢着,呻吟着,又在艰难的挣扎。
江清欢看到就连祂的眼底都弥漫开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像是雾气又像是经久不散的霾。
脸上的刺痛还在鲜明的提醒着江清欢,掉落在地板上的血液,瞬间被卫晏池卷走了。
祂那大开的哺育袋里,探出了如水果卷般的口器,血液顺着口器往上攀延,很快就将整口透明的哺育袋也染上了绯红。
脑海里传来了哥哥努力的安抚,只是祂的声音在江清欢听来是如此的气若游丝。
卫晏池在奋力的挣扎,因为吸食了她的血液,所以江清欢很高兴能看到哥哥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没有头颅的人偶站立起来了,符咒无风自动,又开始了新一波的进攻。
江清欢的视野里刹那间陷入了黑暗,她看到哥哥庞大的身躯抵在了自己面前。
然后,哺育袋张开了,嘴也张开了,身体的部分宛若破茧成蝶的某种昆虫,从最中央的位置撕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血腥味散去,整个客厅又弥漫起了那种属于家的香气。
江清欢听到了人偶倒下的声音,还有更多更多符咒被吞噬的滋啦滋啦的噪音。
她听到了卫晏池发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连带着裂开的整个背脊,都像是蝴蝶振翅般,扇动着激起了一阵清风。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美国得克萨斯州的龙卷风。”江清欢对于这句话印象非常深刻,这是“蝴蝶效应”。
那么现在呢,哥哥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她会看到由此引发而导致的后果吗?
江清欢抬头,她又被粘稠的黑夜所覆盖了。
而这次,她没有回到哥哥的体内。
嘈杂喧嚣的声音消失不见了。江清欢感觉自己晕头转向的,像是坐上了游乐园里最后一场的海盗船。
等到眩晕彻底消散,江清欢猜测自己应该是回到了家里的客厅。
客厅昏暗一片,没有开灯的地带,她看不到任何家具的存在。
面前只是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很突兀的,一面足足有她两人之高的镜子,矗立在自己面前。
镜子无法容纳下她的全部身体,这很奇怪。
这面光滑的没有多余装饰的镜子,只堪堪映照出了她的上半身,也得以让江清欢更为清晰的注意到,来自她脸上的伤口。
阵痛像是青春期的第一场潮湿的雨,她更加凑近了镜子,努力望见全部的面容。
伤口不大,可内里完全裂开来了。
两旁的划痕看起来非常没有规则,时而波澜壮阔时而尖锐,从裂开的缝隙里,江清欢没有看到血液的流淌。
兴许是刚刚被哥哥吮吸殆尽了,不过这也给了祂充沛的力量。
江清欢这样想着,眯起了眼眸,连带着扯动了这条狭窄的伤口。
疼痛在她的可承受范围之内,江清欢记得流淌而下的血液被哥哥全部卷走了,顺带着在这片寂静之地,她听到了来自脑海中迸发的哥哥的声音。
这不算是祂发出的声音,更多的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咀嚼声里则包含了很多剧烈的撕扯,像是碎掉的布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呐喊。
江清欢看不到了。她叹了口气,以两指撑开的姿势,将这道伤口敞开到了最大。
弯弯的月牙儿分裂开来,她紧盯着从内里密密麻麻流淌而下的绵密眼球,默不作声。
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漆黑,所以这些小小眼球滚落而下时,江清欢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就一骨碌的不见了踪影。
她笑笑,感觉自己的伤口也变成了和哥哥那样,只是眼球的大小没有祂那么饱满圆润。
眼球还在不断地从撕开的口子里冒出,有些许像是蜗牛粘连在了江清欢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