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怎么回事…”她喃喃,低头仔细查看着。
伤口没有了,那般可怖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隐隐的疼痛还在折磨她的神经,可江清欢一脸疑惑的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这下轮到秦川墨惊讶了,他奔到了江清欢的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也是问出了口:“不对,你的伤口呢?”
“林姨,就在刚刚清欢的手臂上有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像是已经腐烂的毛毛虫膨胀开了身体那么大,总之看上去非常可怕。”
秦川墨快速用手比划了一番,满脸的惊讶。
他的描述足够恶心也足够写实,江清欢顺势甩了甩自己的胳膊。疼痛消散了不少,可还是在刺激着神经。
林姨至始至终保持着沉默,见江清欢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而是侧头看向了一旁的小黑。
小黑正吐着舌头尾巴摇得欢快,被林静云盯了良久也只是开开心心的蹭上了她的裤腿。
“林姨我和你说,她刚刚手臂上的伤口真的特别大。”秦川墨的声音还在响起,絮絮叨叨的话语让江清欢联想到了小时候村口的那只大喇叭。
林姨挥挥手示意他噤声,旋即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复述了,小黑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现在要为清欢包扎,外人回避一下吧。”林姨说完,已经指了指祠堂的位置。
秦川墨识趣的回家了。
江清欢来到了祠堂,内里的药草气味非常浓郁。她之前有去过医院里的中药房,那里的味道与祠堂里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抬头注视着林姨,她看起来非常忙碌。
林静云已经将需要的药草全部准备好了,晒干的药草都会泛着一股枯黄色。江清欢并不认得它们的种类。
捣臼将药草捣碎在了碗中,撞在碗底清脆的声音让江清欢竖起了耳朵。
墨绿色的汁水已经黏在了捣臼的身上,夹杂在沉闷而又规律的声响里,江清欢听到林姨的口中念念有词。
略带些苦涩清新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入了数种药草的瓷碗终于被捣成了细腻的糊状,江清欢看到林姨的手轻轻捏了一团放在指尖仔细观察。
湿润度很足,因为她看到有些许汁水已经顺着她的指腹流淌到了桌上。可林姨的眉头还是微微蹙起,对这次的捣药结果并不满意。
摆放在桌旁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切片,将碾成粉末状的切片倒入进瓷碗里时,林静云的神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江清欢小时候是不喜欢祠堂的。光是林姨用来做法或是治疗点香的药材都放了满满两个药柜。
那药柜不同于医院里的中药柜,一拉开就能看见里面放着的药材品种。
林姨的药柜表面没有贴上任何药材的名称,她抓药时都会撕开黏在药柜上的符咒,然后再进行接下来的包药煮药过程。
那柜子没有林姨的嘱咐外人是打不开的,江清欢记得很清楚。
终于捣好的药糊被林静云轻轻涂抹在了一块干净的绢布上,她欺身上前来到了江清欢的身前。
她下意识地露出了自己刚刚受伤的手臂,又忍不住询问起林姨:
“那林姨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小黑都告诉我了。万物有灵,我能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你发生过的事情。”林姨的声音很轻,可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含糊。
她端详了片刻,就已经把药糊均匀的敷在了江清欢之前受伤的部分。
冰冰凉凉的气息沁入整个身体,再搭配上祠堂里过于低的温度,江清欢感觉到冷了。
林静云没有再说话了,仔细将药糊涂抹好后,她又在表面撒上了一层灰褐色的粉末。
粉末没有什么气息,江清欢又好奇的询问:“那这是什么?”
“你想知道?”林姨反问。
“有点好奇,但不多。”
林静云笑笑,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是磨碎后的水蛭干。破血通经,逐淤消癓用的。你不用露出那副纠结的表情,里面还加了点我自己的药材,目的是将你手臂里的那些污血给逼出来。”
江清欢看着那灰褐色的粉末已经消融在了药糊里,又见着林静云拿过来了一根蜡烛。
那蜡烛细细长长一根,偏偏在顶端却是弯曲的形状,江清欢嗅到了好闻的花香。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但这样做是为了用来掩盖住你的气息,将煞气给覆盖掉。”
林静云轻轻说着,趁着江清欢分神之际,已经将那粘稠的蜡油滴落在了手臂表面。
“嗤——”江清欢听到了药糊被腐蚀掉的声音。疼痛感不强。刚刚试图想要冲破肌肤的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瞬间消停了下来。
江清欢感觉自己的手臂沉甸甸的,药糊随着蜡油的滴落很快融化了个干净。
这是很神奇的一幕。林静云没有滴落太多。等到她的伤口表面完全凝结后,她直起了身子。
拿出的药材被放回了原处。林静云边走过来边嘱咐起江清欢:“除此之外,你还得去外面多晒晒太阳,最好也要去人多的地方,明天的庙会刚好可以冲散一点煞气,这是最基本的。”
“但是林姨,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江清欢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了她。
顺带着她还将那张已经用掉的符咒也告诉给了林姨。那符咒是她出门前林姨塞进她手中的,没想到这次的东西这么凶,就连符咒的作用也只能维持片刻。
林静云的面色凝重,她叹了口气,又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医院的阴气比较重,即便不是昼夜颠倒的工作,但是你工作的位置门户大开,再加上是在一楼,经常有人会将本该在停尸间里的东西搬运到这里。日积月累下来,肯定是对身体有影响的。”
“你身上的气息…唉,我也不知究竟该不该和你说,但我又想着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独立的处事能力了,我是该告诉你这些。你身上跟着的那东西,其实是会随着你的长大也一直成长,包括你本来被我压制住的那些,如今也会暴露出些许,变得遮掩不住。”
“你之前和我说老是撞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就是说明鬼怪隐藏在了暗处,它们在伺机而动。”
“符咒不能长时间使用。使用过后的大半个月若是再次使用会对你的精气神产生很大的影响。你本就气血不足,现在我看你脸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怎么了,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我、我不是,我哥哥祂…”
江清欢还未说完,客厅的狗叫就打断了一切。
柳烟的声音如银铃般脆甜,隔着祠堂的门,她就听到了声音。
“哎呀,你在欢迎我进屋吗?好狗狗好狗狗。”
林静云瞥了一眼门外,又继续对江清欢说:“没关系,你说吧。”
江清欢措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我吸引鬼怪是因为我自身的气味,按照这么说,这是我从小都携带着的。但是哥哥,我和祂长期生活在一起,现在也并无什么影响。还有林姨,你能告诉我对付它们的办法吗?我的伤口,到底是由什么造成的?”
她的眼神澄澈,抬头之时林静云能望见她眼底多出的另一枚瞳仁。
那是一枚椭圆形的,倒映着祂身影的瞳仁。
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方才开口:“方法取决于你自己,我只能给你打打下手。你的伤口应该是被边界的门给划伤了,准确的说不算是鬼怪留下来的伤口,边界的门本就有毒性,再加上你在那个时间点待了太久,身上都遭受到了侵蚀,所以会让鬼怪趁虚而入。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之前,你要先看看小黑的反应。很多人都是走在路上,突然抬头就看见自己眼前的路完全不一样,那是因为步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节点。”
林姨的描述与哥哥的很像。江清欢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刚刚的伤口。蜡油凝结已经大块大块的往下剥落,痛楚已经消散了不少。林静云又叮嘱了她几句,起身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小黑跳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柳烟。她摘了墨镜打量了祠堂一眼,又询问道:“秦川墨这小子呢,不是和我说先到了吗?”
“在隔壁。”江清欢回答。
晚餐是由秦川墨烧的,他的口味偏向于辛辣,带来的拿手好菜江清欢兴致缺缺。
今晚他们还得商量庙会的事宜,所以将碗筷都清理干净后,秦川墨就跟着柳烟去了镇里。
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彻底走远,林静云将大门紧锁。她朝着江清欢使了个眼色,又在屋子的四角都点燃了长度相同的蜡烛。
蜡油滴落,黏糊糊在地上凝结成了一团。
家里的所有灯光都被林姨关闭了,黑乎乎的视线里,江清欢只能看到烛火闪着星星点点的晃动光亮。
林姨将江清欢又带入到了祠堂内。
祠堂的长明灯永远都是亮着的,可昏暗的光亮下,江清欢紧跟在她的背后,冷不丁听到了飘忽的声音。
“事到如今,我也该和你说说有关于你的事情了。你小时候一直缠着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我总是说时机未到,你还记得吗?”
林姨说着,已经转过了身。她的掌心托着一盏巴掌大小的长明灯,将这灯轻盈的置在了江清欢的手中时。
烛火摇曳,映衬着林静云的脸泛出了沥青的色泽。她低下头噗嗤嗤的笑,笑声由最初的轻盈变为了厚重。
江清欢感觉她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很快林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快要步入到那个关键节点了,再加之你和你哥哥生活在一起,只会更加快速的促进接近节点的时机,所以我想,现在就直接敞开了和你说,只会对你更有利。”
她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跪坐的蒲团中央凹陷下去了小小的一块。
江清欢盯着林姨打在墙上越发纤长的影子,又看到她举起了哥哥的那尊牌位。
哥哥的牌位是漆黑的,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小字江清欢看不太清晰。影子打在墙上像是一尊矮矮的小山,不过很快江清欢就看到这小山俨然崩塌。
林姨将哥哥的牌位摔碎在了地上。
牌位破碎,声音很响。
漆黑的碎块骨碌碌滚落了一圈,可江清欢注意到,已经碎掉的牌位里面,从中流淌出了和自己手臂一般的液体。
粘稠的液体,在烛光的映衬下,更像是会蠕动的长蛆。
它们爬行的速度很快,在这东西即将接触到她脚踝的瞬间,一旁冷眼盯着的林静云,已经举着蜡烛快速将那东西烫伤。
滚烫的蜡油滴落在了鼓胀如气球的表面,吱吱冒出的热气散发出蛋白质被烤焦的臭味。
江清欢看到那东西在地上翻滚着,嘶吼着,最终融化为了一滩色泽如姜黄黯淡的肉泥。
一切又都归于了寂静,江清欢凑过去盯着那小黑窟窿,抬头问起了林静云:“这是什么?”
林静云冷哼一声,又将打碎的牌位一一收拾了干净:“不过只是最低级的障眼法罢了。这东西能听取我们的谈话,已经在祠堂里偷吃了很久。之前不处理它们是因为还没有学会通风报信,现在倒好…”
火舌卷起,吞噬了牌位的身体。烛光照耀下,江清欢盯着林姨蓝阴阴的面容,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按理说夏天还点着火炉是非常炽热的,可她感觉不到。随着火苗的跳跃,江清欢发现林姨的手中多了一张黄纸。
她没有同她解释为什么摔碎哥哥的牌位,又为何会发现藏匿于牌位之中的生物。她只是将那层薄薄的黄纸颠三倒四的飘到江清欢的面前,也好使得她彻底看清上面的字迹。
字迹非常飘逸。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看起来颜色有些失真。不过保存得当,黄纸也没有褶皱的痕迹。
林静云将那黄纸轻巧地翻开平摊在了那盏长明灯上,火尖调皮,却又刻意避开了黄纸,从最外层的边缘缓缓包裹进来。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紧盯向了江清欢,她发现林姨应该是在笑,但又好像不是她的笑容。
“我和你这么说你都不感觉到惊讶,实际上是早就感知到了吧。”她轻轻阖上了眼眸,眼珠在内里不断抖动着,灰扑扑的眼皮底下显出了一条纤细的绿油油的线。
这会让江清欢想到某种兽类,随着林静云说话声音的愈发高亢,她也能察觉到暗处有类似的动物在发出警告的低吼。
江清欢张了张嘴,咕嘟咕嘟的声音弥漫在耳边。她仰头,如实回答了“林静云”提出来的问题。
“不是感知到,是我看到了。”
对,没错,是她看到了。江清欢清晰无比的记得。
林姨那双漆黑的眼眸睁开了,瞳仁的色泽不再是她熟悉的黑,而是变为了杏仁般的乳白。
月白摇曳,也让江清欢的思绪拽回了从前。
哥哥死后的头七日,是她缠着林姨在祠堂里进行了招魂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