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皎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但她实在很难保持清醒。
“你是谁?”
【你不会知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的愿望。】
【你想知道为什么洪炉界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你想知道分明是相许的伴侣,却要阻止你为这个世界探寻生路。】
“我怎么相信你?”
【你们已经没有七百年了。】
皇甫皎瞳孔一缩,这一瞬间,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都被彻底撕了下来。
“你知道真相!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非全知全能,我同样需要为我的权柄支付代价。】
【你可以选择,这个代价又你来承担,而我,会在你消亡之前,允许你传承这项意志。】
知道了会死去,将这件事交给后人。
“我如果不愿意呢,我离灭虚只有一线之遥。”皇甫皎固执道。
祂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预知到你马上会死。】
【我是一个好心人,希望每段生命的最后都被利用殆尽……不对,我应该说得好听一些。】
【死得其所。】
祂说话的同时,皇甫皎便提前看见了她自己的死状,同时也看到了杀她的人……
无比真实的未来,就在眨眼之后,它即将发生,无可避免。
为什么是现在呢?
皇甫皎眼底燃烧了数百年的不甘倏然安静了下来。
她蓦然想起年少时,天书上有那么一句她很喜欢的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很喜欢这句壮烈而真实的话语,她曾无数次梦到,那在遥远的天外,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也与她看着同一片星河有感而发。
为此,她从一个乡村捡稻子的小丫头,一路追着那有能力去往天外的灭虚尊上,到了这个位置。
——尊主,和我讲讲星河上有什么吧!是不是真的有神仙撑着渔船在星河上看我们呢?
——夫君,等我证得灭虚后,想和你一起去天外。
——简祚,别阻止我。
漫长的几百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转动不休,皇甫皎沉寂了片刻,再抬头时,已下了决断。
“告诉我一切。”
……
“剑影——分罡式!”
就在那么眨眼的瞬间,李忘情几乎是嘶吼般用出了这一招。
单单是首轮剑招,她的右臂瞬间崩裂,手臂上的金色纹路蔓延到了小臂,更莫提第二轮的剑影。
“李忘情!”离得最近的司闻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厉声道,“你没有修出剑影,越境用招会死的!”
他已经顾不上疑问李忘情为何会在此,反正眼下乱局已经不能更糟了,只见那剑式回旋一周,惟律剑意料之中地被甩飞。
但却有一道剑影从惟律剑下回旋斩出,重重斩过皇甫皎的身体。
魏华薰大惊:“这孩子疯了吗,这是死壤母藤的外甲岂是轻易可伤,她一定会被反震而死的!”
……不对。
司闻仔细一看,那火花飞溅的斩击中,所露出的并非是什么剑影……而是李忘情用她自己的本命锈剑代替了剑影。
而剑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如同星光一样的液滴。
那是……
“银汉水!”
众所周知,能用到银汉水来作为武器的,就只有燬铁。
那一招剑影分罡式,不是为了杀皇甫皎,而是借着剑势将燬铁送入皇甫皎体内!
等司闻的脑子回过神来时,一阵可怖的炎息传了出来。
“李忘情,快离开那里!”
话音刚落,皇甫皎的身形就彻底淹没在了一阵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炎流当中。
李忘情看着扑面而来的火焰,浑身上下脱力的她根本无从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直到一个熟悉的、讨人厌的身影拦在了她身前,把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按。
“别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仙女亲自来捞你,你不满意?”
“满脸都是血,你们仙女都是这么救苦救难的吗?”
轰然爆响中,龙尊大殿彻底坍塌,化作了一片瓦砾。
第六十一章 朝闻道 一定要出去,去星……
当焦灼的炎流缓缓熄灭后, 覆在头顶的手缓缓松开,李忘情这才抬起头来。
四周一片漆黑, 令她诧异的是,横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挡住最后的燬爆冲的竟然是死壤母藤织成的网。
“你……”李忘情难以置信地看向障月,“你该不会是把死壤母藤夺舍了吧?”
闻言,障月微微抬起眼,漆黑的眼仁里弥漫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在其深处, 又似乎暗藏着一丝鲜红的邪异之气。
“你受伤了?”李忘情问道。
障月眼底的异芒缓缓沉寂下来,他好似刚刚知晓了一些庞大的、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此刻的余韵尚未完全收起, 看着李忘情良久, 才回答道:
“没有受伤……我刚才想换个更能承接我权柄的容身之骸,但这条干柴让我不太满意, 不止断腿, 还没有脑子。”
合着你刚才不止在吃素, 还想变成一捆草。
“……你要是变成这捆干柴,我是不会背你走的。”李忘情略显惊恐道。
“在理。”他五指虚虚一握, 那燃烧的母藤登时枯萎碎裂,做完这一切之后, 障月似是有些困倦, “毕竟我的本相也不是什么畸形怪状的东西, 还是人身更合你的眼缘。”
说着,他眼中困倦愈浓,闭上眼睛,往李忘情肩窝里懒懒一埋。
“怎么了?”李忘情挑眉问道, “吃饱了犯睏?”
“老婆饼。”障月似梦似醒地说道,“你这么拼命,是为了救其他人,还是专门来救我。”
“……各有一半吧。”
“那换个说法,倘若以后我和其他老弱病残同时被困火场,你先救谁?”
“……当然是先作法降雨灭火。”李忘情莫名其妙,“你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因为我从不给别人选择,但是对于你,无论你选什么,我都很高兴。”障月轻声低语道,“我们约定过,十日切金……而我原本的打算是,等你肉身摧毁,就给你换个身份,这里每个人的躯壳都是更好的选择。”
“我的天平告诉我,这是最合理的做法。”
“但我做出了不合理的选择……你把我搅乱了。”
喉咙里忽然干燥起来,李忘情嘴唇颤动了一下,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听见胸腔里擂鼓一样的震响。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明确地改变了障月的意志。
一直以来他都像是猫玩老鼠一样,半强迫地推着她前进,或许更残忍一些,他真的会那么做,用尽手段把她转变为信徒。
“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如果是我看到你身处烈火,那我的眼里可能只有你……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如何称量你的价值。”
“这很有意思,原来我也会为一个人类‘担心’……”
随着一声困倦的尾音,障月的身形缓缓消失,流入了李忘情的影子里陷入了沉睡。
只留李忘情跪坐在原地,肺腑里像是被猫抓散的线团儿,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理起。
“想不通就慢慢想吧……”李忘情看着自己的影子,无声地说道,“反正我也没想明白。”
还有,等出去了她得教教他别这么口无遮拦。
至少在外人面前别这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年纪大了脸皮薄。
在原地冷静了许久,身上所受的伤提醒她该离开了,李忘情这才捡起惟律剑,试图从废墟里寻找出口。
因龙尊大殿本就是一座阵法,如今摧毁了之后,阵法禁制一片混乱,全数陷在迷雾里,直到李忘情听到了一声虚弱的低语。
“朝闻道,夕死可矣……”
……竟还没死吗?!
李忘情瞬间警惕起来,紧紧握着剑,但很快,她脚下踩到了一口断剑。
是蛟相的“吞溟”。
本命剑断,皇甫皎确实是被燬铁重创垂死了,眼下……应该是她生机消散前,最后的一丝神识。
李忘情拂散了迷雾,打出一道萤火般的光。
只见微弱的光芒下,皇甫皎斜躺在废墟上,四肢几尽碎裂,胸腹中被燬铁燃烧出的伤痕边缘始终未停止燃烧。
那些细小的余烬最终将彻底将她燃烧殆尽。
或许是她的神态安宁得让人起不了杀心,李忘情靠近过去半跪下来,轻声问道:“蛟相?”
“朝闻道……是你啊。”
皇甫皎喃喃说着,看向身侧的李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