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眼仁泛起了一圈鎏金似的光,障月给了一个讽刺又悲怜的眼神后,走进了死壤母藤漆黑的巨口当中。
巨口闭合,扭曲的藤蔓吞噬了他的身影。
“……难怪你不敢本体出来玩,原来你已经是第三次交易了。”
在这段尾音落下后,死壤母藤的力量倏然暴涨起来。
它像一团潮湿的绳子,硬生生地从天空的缺口处垂落下来,恶心的藤萝几乎覆盖了龙首顶,疯了一般往龙首顶里钻探,咆哮声也越发刺耳。
“简祚!让我吃了你!快死,快去,死!”
断断续续的诅咒灌注入其中,它正在拼尽全力将燬铁向龙尊大殿里的太上侯压去。
只要燬铁先杀了他,死壤母藤就能凭借它本身的坚韧,在被燬铁彻底烧死之前吞噬了太上侯。
就差那么一点的当口,一声怒喝从龙尊大殿前传来。
“太上侯,接剑!”
一口方剑如霹雳闪电般从司闻的剑鞘里飞出,穿过与他正交手的蛟相身侧,直接送入龙尊大殿之内。
皇甫皎露出诧异之色:“剑影?!”
她的吞溟剑之前,随着一阵光芒收束,竟发现司闻手中的“惟律”竟是剑影所化,而在这片刻间,司闻已是徒手接住了她的剑。
“剑修进阶碎玉境时,剑影便是另一把剑,蛟相如今已是半步灭虚,竟忘了本吗?”司闻丝毫不在意被吞溟剑砍至腕骨的手。
“可惜你错算了。”皇甫皎沉声道,“你没看见的是,简祚早已被燬铁封死,眼下已是自身难保,龙尊大殿里,根本无人能接你的剑。”
“是吗?”司闻抬起头,“若无人能接剑,那又是谁。”
皇甫皎睁大了眼睛,她的神色首度有了变化,一剑扫开司闻后,飞身来到龙尊大殿的殿顶。
只见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出现在龙尊大殿上空,其头戴紫金冠,轮廓逐渐清晰。
“不可能……”
皇甫皎双目绽放出濛濛银光,很快,她锁定了这法相头部正中央的一个纤细身影。
“那孩子,她是谁?”
作为法相天地的载体,当头戴紫金龙冕的李忘情睁开眼时,她感到自己的双目恍如日月般,御龙京扫霞城尽收眼底,每个人仰望的目光也能被她所感知。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了死壤母藤刚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多少夹杂着点私怨的无名火腾地烧起来,她抬起手,太上侯的擎天法相也如影随形地动了起来,抓死壤母藤如抓起一把杂草,而她右手上与这份法相所匹配的惟律剑紧握掌心,割草般横剑一斩!
“那是我一张张老婆饼养大的狍子精,给我吐出来。”
第六十章 剑影分罡 “意志过人,可惜……
“李丫头, 孤只教你这一次,看好了。”
太上侯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在李忘情脑内传出, 她只觉此时自己的身与魂都处于一个玄之又玄的高绝之境。
当真如同仙神俯瞰人间。
只见法相虚影横斩一剑,死壤母藤蜕体并未当即断折,立即尖啸着又卷起大片藤蔓反朝李忘情袭来。
然而太上侯的法相不慌不忙,轻吐一句:
“绝影分罡式。”
刚才看似已绝的剑式后,竟有一道剑影绕身一周,二度斩在猝不及防的死壤母藤之上。
剑本体杀一次,剑影再杀一次!
可怕的是, 比起剑身之利,那剑影如同隐藏在帷幕里的刺客一般,轮转一周, 双倍于刚才那剑招的力道重重斩在死壤母藤之上。
整个龙尊大殿登时火花四溅, 那是母藤的藤身被锯断时发出的哀鸣。
好硬的藤身!这还不是死壤母藤的本体,仅仅是蜕下来的树皮!
三, 二, 一, 李忘情把心一横,法相竭尽全力一撕, 死壤母藤的核心终于被这一剑击破。
而太上侯临时降下的力量也同时快用完了,在意识离开前, 给李忘情留下一句话:
“自切金至碎玉的境界之差, 就在于此八字——”
“巍岳千钧, 蝼蚁可移。”
“鹅羽飞轻,刀剑难辟。”
这八个字落在耳中,瞬间如同一道狂风,将李忘情多年以来修剑的迷惘轰然拂散。
从砺锋至切金, 对剑的追求就在于极致的快与利,达到这两种,便是所向披靡,但如是这般,也最容易进入迷障,会认为力量就是剑道的一切。
在进阶碎玉境时,这两种境界所追求的却是相反的。
山峦重逾千万钧,却是实实在在立在那里的,虽然只是蝼蚁,只要持之以恒,都能将其搬开。
而鹅羽虽轻,剑挥得再好,不懂其中机巧,便无法砍中。
这就是……绝影分罡式。
李忘情右掌发热,正跃跃欲试想以自身力量再试一剑时,眼前骤然有一道阴影笼罩而下。
一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威严气场降下,李忘情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蛟相既惊又怒的面容。
“竟是一个小姑娘……”皇甫皎看清李忘情之后,其眼中的杀机转瞬而散,吞溟剑倒转过来,用剑柄随手一击。“给我散!”
这一击,如同重重敲在一口大钟上,而李忘情就是钟里的人,顿时被那炸裂的震响撞得头晕眼花。
可死壤母藤尚未死透,她若此时散了法相,太上侯就会死,届时母藤还会死灰复燃。
可以说,现在扫霞城的命便系在她身上。
“小姑娘,把龙冕摘下!”皇甫皎见她还未放弃,皱眉道,“你不怕死吗?”
“……”李忘情牙关里慢慢渗出血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恐泄了这口气,法相便会崩解。
再者言,放手了就不会死吗?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李忘情回忆着刚才太上侯所授的剑影分罡式,全身上下的灵力倏然凝聚在右手的惟律剑上。
皇甫皎从她起势便一眼便看出来这一招,道:“剑影分罡式?没有修出碎玉境剑影,何来这一式的后招?”
她看见李忘情右手青筋迸起,经脉似是要裂开一般,摇了摇头。
困兽犹斗。
“意志过人,可惜了。”
正要抬手了解了她时,皇甫皎忽然一皱眉,吞溟剑反手一挡,只见三道昊光从身后联手袭来,化作锁链直接顺势缠上皇甫皎双臂。
“司闻道友,我等来晚了!”
说话的是另外两道身影,一个是原本不在扫霞城的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魏华薰,另一个便是刚刚恢复神智的蒲幻容。
一袭蓝衣的女长老魏华薰高声道:“蛟相,御龙京是你心血所立,为此城曾斩大妖、平天灾,其中汗马功劳谁人不晓,究竟是何故要招来死壤母藤?哪怕你与死壤母藤联手刺杀了宗主又如何,请神容易送神难,死壤母藤会把整个御龙京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她怎么没有手段,有的是手段!”蒲幻容怒喝道,“我昏迷期间,体内被种入的东西便会让我化身陨兽,届时火陨天灾降下,死壤母藤蜕体不会留多久,御龙京就是她的了!”
火陨天灾?
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的司闻终于被触及了底线。
“皇甫皎!你还有何解释!”
吞溟剑嗡然一声鸣动,皇甫皎环视众人,双臂一震,那刚才联手的锁链瞬息被挣断。
“是啊,连你们都知道御龙京是心血所立……他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了。”
言尽于此,皇甫皎吞溟剑抡起一圈,刺入身后的死壤母藤。
一瞬间,整座龙尊大殿的阵法如同千丝万缕的极光一样亮起来,四周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身上的灵气都在飞速流逝,最终通过龙尊大殿疯狂灌注到皇甫皎身上。
银色的蛟冠落地,皇甫皎黑白交错的长发散落下来,眼底既冷静又疯狂。
“这座大殿一砖一瓦,我都未让他人经手,整座大殿几百年以来都是我的法宝,我又岂会让死壤母藤这等邪物夺走我的心血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和死壤母藤分享吞噬太上侯的修为!
“我滴乖乖!”被万贯缺拽得逃到扫霞城边缘的唐呼噜傻了,“咱们家母藤大神被人虎口夺食了呀!”
“完了,这回回去母藤肯定又要吃不少人泄愤。”
“可咱俩不是不用回去也能活吗,都逼出来那么多藤蔓了……”
“在理,我们都是打工的,管老板那么多。”
……
在龙首顶范围之内,皇甫皎终于露出了她最后的布局,死壤母藤刚才所吞噬的一切都借由龙尊大殿的阵法向她流去。
甚至连母藤的本体,在被皇甫皎吸纳之后,她的脸颊、脖颈、双臂表明也逐渐开裂,浮现出了一条条藤蔓般的东西,而之后众人拼命的攻击落在她体表,也都如同羽毛那么轻轻一拂。
“太上侯的修为、死壤母藤的外甲……真让她进阶灭虚,恐怕连宗主也……”司闻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甚至已经想到了自-爆本命剑的手段。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说一定能重创皇甫皎。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皇甫皎蓦然面露痛苦之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右眼。
“是谁……”
指缝里她原本的黑瞳缓缓浮现出一圈淡金色,一时间,左右眼似乎分属于了不同的人。
“是谁?!谁在母藤里面!步天銮,你做了什么手段!”
她蓦然厉声大喝,但右眼处所见的光景却控制不住地沉暗下来……
一眨眼的时间倏然变得无比缓慢。
皇甫皎失控的右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而高渺的身影。
祂沉静地立于镜子般的海面上,在映满星辰与诡丽符文的长袍下,金铁齿轮与骨架构成了双手,十指上悬着铁索,如同操控傀儡一样垂荡着一架天平。
她就坐在天平的其中一端,抬头仰望时,祂斗篷阴影遮盖下的面容带着几分玩味与恶意,开口道——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
幻觉?还是简祚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