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老婆甲和老婆乙,你虽然没见过,但多少有几分因果,去上个香了结了吧。”
“上香?”障月似乎不能理解,“有什么用处?”
“寄托哀思。”
障月:“我感觉不到哀思。”
李忘情幽幽道:“寄托的是我的哀思,因为她们走得早,以至于现在我要养你,我挺悲哀的……去吧,反正不是你给我送终就是我给你送终,早点学学怎么给死人打钱。”
从被逐出师门以来,李忘情便一直颓丧至此,把障月催促走了之后,对另一个忙前忙后烧水的农妇道:
“那御龙京的人有和你们说这花云郡以后怎么办?你们这儿也有几处陨火坠地,有说怎么处置了吗?”
农妇道:“哦,仙师大人们说,御龙京的那位太子已经把花云郡买下来了。”
李忘情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买?”
“对,咱们花云郡原本是百朝辽疆的某小国的郡,小国的国都被邻国打下来了,但花云郡离御龙京太近,邻国也不敢打过来,郡公花氏就成了本地的土霸王。如今郡公一族断了香火,本是要由其他旁支继承的,那位太子殿下一张口就索性从花氏手里把整个花云郡买了下来。”
哦豁。
想起简明言那副走一步都能抖二斤玉屑的财神模样,的确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你说断了香火?”李忘情瞥了眼门外障月离去的方向,晃着手里寡淡的粗茶问道,“可郡公的‘世子’不是还在吗?”
“您说的是?”
“就是刚才跟我一道的那位公子。”
“……呃,仙子说笑了。”农妇赔笑道,“小妇人几年前去郡公府送菜是见过世子的,虽然长得也周正,但连这位贵人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怎么会是世子呢。”
李忘情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们每个人都说郡公府里障月附身的骨骸是花云郡的世子,但实际上郡公夫妇并没有真正看到过那具骨骸复原的相貌。
这也很合理,一具凡人的骨骸,怎么可能承载一个邪神?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具邪月老安排进仪式的骨骸到底是谁的?
“仙子再坐一会儿,这时节有甜水梨,就在后院不远的地方,我去摘两个给仙子尝尝鲜。”
“嗯。”
李忘情胡乱应了一声,反复回忆在月老庙的种种细节,怎么也想不通邪月老的意图,直到她手腕上系着的千羽弦陡然发烫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
农妇出去得似乎有点久。
千羽弦是羽挽情修炼时的赘羽所制,她的拂风羽衣、踏雪履、乃至乾坤囊也都是同一种材质,互相之间有所感应。
李忘情屏息踏出茅屋,在果林里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拨开树枝,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面前的农妇正被一圈火环围着,气息奄奄地伏在地上,怀里有几颗被踩烂的甜水梨。
“说!”郑奇手上的举火之术又加了一重,恶狠狠道,“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月老庙里的事?!”
第二十六章 杀! 你……不能杀同门!……
郑奇离开行云宗的空行楼船后, 马不停蹄地杀回花云郡。
他情知李忘情刚被司闻伤了几分根本,此时去找, 她一定走不远。
果不其然,很快便寻觅到她的踪迹。
看见她和两个农妇进屋,不知说了些什么,郑奇心里有鬼,一时猜疑不断。
这次是瞒过去了,但此次是因为在御龙京逼迫下做出的决断,而且行云宗内传闻, 宗主一向很看重李忘情,多年前她私自出走还被宗主亲自抓回来过,这次也说不定会被推翻。
倒不如趁着宗门玉牌损毁, 无人能探查她的死活, 一口气了结了她,将月老庙所有的事尘封起来。
羽挽情若追究, 就把她的乾坤囊丢给御龙京的修士, 假装李忘情是被御龙京的人报复所杀……一切都很合理。
所以他要快, 防范再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仙师饶命……”农妇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这御火术的烟雾呛咳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快喘不上气了,饶、饶……”
“你也别怪我, 你们命苦遇上火陨天灾, 我开开恩帮你解脱了, 下辈子投个好胎。”郑奇言罢,骤然一道剑气从身后袭来,他的本命剑自行飞出御敌,也还是挨了一击, 倒飞出去。
雨丝依然绵密,愁云惨雾里,地上的火环被一剑扫飞,散开的火花里,李忘情踩灭了余烬,用千羽弦卷住农妇送到身后远处,然后抬手拔下头上的锈剑簪。
“杀凡人,你好大的胆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师姐。”郑奇挨了一道剑气,本来是很惊惧,但察觉到这缕剑气微弱,显然是因为灵力不济、重伤未愈所致,一时间便又放下心来,一步步走过去。
锈剑提在手中,李忘情盯着他:“你怎么会找到此地。”
“哦,差点忘记了。”郑奇拿出一枚乾坤囊。
当这枚乾坤囊映在李忘情眼中时,她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念你在行云宗这么多年,拿上这些滚,再也别回来。’”郑奇一脸恶意道,“这可是羽师姐的原话。”
李忘情握紧了剑柄,哑声道:“一个杀凡人的修士口中说出来的话,你以为我会信?”
“我可不是杀凡人,说到底,还是李师姐的过错……明明可以独自一人离开做个自由自在的散修,非要和凡人来往,这不是有失身份吗?”郑奇脸上的笑显得十分阴森。
六丈间,杀机弥漫。
“败类,师姐是你配叫的?”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一句被逐出师门了,是个弃徒。”郑奇脸上突然露出一副阴森的笑,“不过,虽然是弃徒,但比起过我们这些苦苦从外门熬上来的弟子,你享受的优待已经太多了……明明是个废物不是吗?宗主却那还愿意认你为徒,而我们……”
“所以你是觉得,只要我离开了,你就有机会了?”李忘情面无表情道,“看看你的本命剑吧,灵光变黑,是入魔之兆。”
郑奇那被邪月老打出豁口的本命剑此刻已经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但他不为所动,干笑两声道:
“不管是正是邪,能变强就是世间至理,而这就是修士的大道,挡我者死的大道。”
“歪理邪说,凭你也配称道?”李忘情一甩锈剑,眼底七分冷静,三分腥狂,“孰强孰弱,一战便知。”
“正有此意!”
尾音一收,便是兔起鹘落,二人同时出声:
“开刃式·撷萤。”“开刃式!撷萤!”
眼前倏然一暗,轻巧的花火虚空“噼啪”一响,刹那间化作千花万雨,穿过落叶,又穿过雨滴,致命地击节于林木间,宛如顷刻间一方瓢泼大雨降于此地,又倏忽离去。
只是一方大,一方小。
漫飞的萤火里,暗藏的剑锋陡然杀出,交击一刹那,锈剑闷沉的一声不支之响,倒飞出去落回到了李忘情手上。
“你果然已被掏空了灵力!”郑奇满脸亢奋地看着李忘情率先退后的三步,知道他赌对了,“你不是四忘川的高徒吗,怎么,宗主没有传授过你一招半式吗?!”
这是第二个他赌对的地方。
宗主的确从不传艺,他境界太高,不入碎玉境,连入门都看不懂,更莫提只有砺锋境的李忘情。
现在开刃了,也一样……至少剑式和他是一样的。
“我可是为了找你,一路上不停地用灵石丹药弥补灵力,怪只怪你经验太浅!”郑奇再次掀起火花似的剑气,如同密集的飞蝗一样刺向李忘情。
“……”
李忘情捏住了手臂,微微蹙眉盯着那飞来的剑气,突然,她封住自己的经脉,然后拔剑一抡!
对方袭来的剑气被她如盾一样挡下,但还是有几道擦伤了她的肩臂、脚踝。
汩汩鲜血渗出,李忘情不由得单膝跪地,依靠锈剑拄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真是一副丑态,不用灵力算什么剑修?你连剑气都发不出来,像个凡人武夫一样,拿本命剑本体来战吗?你怎么跟我斗?!”
郑奇眯着眼看李忘情本命剑上的锈痕不断掉出碎渣,看起来随时要断裂一样。
开刃了,但废剑还是废剑。
“对剑修而言,最痛的死法就是本命剑折断,那可真是如千刀万剐,强如羽挽情,被燬铁伤了个角,如今也只能躺着。”
“你入魔已深。”李忘情道。
“是啊,可你在行云宗这么久了,就没学过倘若剑器入魔,是可以斩断别人的本命剑来恢复的吗?”郑奇的神情越发可怖,“我生出心魔的‘因’是由你而起,只有斩断你的本命剑,才能了结这桩果。”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手上原本青光湛然的剑器骤然黯淡下来,一丝丝锈痕从剑柄处蔓延开。
——无论是行善还是为恶,剑器切忌质疑本心。
李忘情沉默下来,她握紧了手中锈剑。
“你不后悔?”她问道。
李忘情此刻的灵力已微弱到全然不像个修士了,郑奇也已经无所忌讳,他走入了七步之内,高高扬起剑锋,指向锈剑上看似最脆弱的地方。
“后悔?当然后悔,悔就悔在当时不该发善心管你的闲事。我本来也想当个老实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可你不给我机会……你就这样消失吧,反正你一辈子都是这么个窝囊脾气,到死也就如此了。”
剑锋无情挥下,意料中地,郑奇听到了一声金铁折断的脆响。
他满意地看向李忘情的剑,却发现那柄锈剑此刻正指着他的咽喉。
看似即将散架的锈剑完好无缺。
而他的剑,陡然一轻。
剑锋插在地上,铁锈如同孳生的藤蔓一样迅速侵蚀了剑身,随着一声不支的碎响,须臾间,一把开刃修士的本命剑便碎成了一地渣碎。
“老实人?”李忘情一改之前的颓丧,眸光锐利道,“天底下真正的老实人一人呸一口都够溺死你了。”
“你……这、这怎么可能?!你那是把废剑,是废剑!”郑奇脑海里空白了一瞬,继而用余下的断剑向李忘情劈下,“我可是内门最有望进入真传弟子的——”
然而断剑已经如同凡铁了,李忘情剑势一挑,一条曳长的灼红色剑痕凌空划过,连同他的手臂一起斩飞了出去。
“你错了,魔出本心,斩多少剑,心魔不会消解。枉你持剑多年,还不知剑器为正心之器,妖魔诡谲,不配称剑道。”
自己的手臂落在泥淖里时,郑奇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股因本命剑被折而产生的剧痛。
那是一股五脏六腑都被突然撕碎的剧痛,这还只是第一息。
“李忘情,你——”
第二息,他的经脉被灌满了岩浆!
“我死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