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啊啊——”
他一蹦三尺高,一个劲地惨叫起来,声音凄厉,“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啊?”
雾蒙蒙的灵泉池中,有人站了起来。
“这里的灵泉池很宽敞,容纳三个人修练绰绰有余,没必要这么霸道,上来就抢吧?”祝灵犀站在水雾迷蒙的灵泉池里,定定地朝他们看过来,神色沉静,有条有理,“还没到最后的决赛,在这里起冲突又有什么意义?若说要试探对手的虚实,前面那么多轮也该够了吧?”
申少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一会儿捂胸口,一会儿又觉得太扭捏,改为抱胳膊,“不是,不是……”
他恍然大悟般回过头望向富泱,眼神充满指控,“你刚才就知道她在这里。”
原来刚才鹿角上的另一道红圈不是富泱的,是祝灵犀的。
富泱摊手,“就在刚才,你在更衣间里种蘑菇的时候,她正好出来。”
祝灵犀终于搞明白他的意思。
“泡个灵泉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茫然,用难以理解的眼神看向申少扬,“你看到我会不好意思吗?”
申少扬哀嚎:“我看到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你们看到我,我会不好意思!”
祝灵犀顿悟。
她认真地把申少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公正地评价,“你个子挺高的,皮肤也比较白,整体较为匀称。根据你露出来的部分看,你的腿应该也很直。总体来说,在男修中,你的外在条件相对属于比较出色的那一批,不需要过度自卑。”
“不过,你一直戴着面具,是因为外貌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她真的很认真地为他出谋划策,“你身后的那位富泱道友是四方盟的修士,他们四方盟在这方面研究得很深,应该有不少改善外貌的丹药和符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向他咨询。”
申少扬呆呆地看着她。
富泱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我们四方盟有很多丹药,虽然我不是主营这个的,但我有不少朋友经营这些,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要个友情价。”
申少扬转过头,持续呆滞地看向富泱。
祝灵犀和富泱一起回望他。
申少扬双手捂着面具,仰起头,崩溃地大喊,“啊——”
他本来就是嫌脸上的魔纹丑才戴着面具的,感觉用面具遮掉魔纹,就不会那么丢人了,没想到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一直戴着面具,就说明他长得真的很丑。
前辈,他泪流满面地想,我什么时候能结丹啊?
这黑漆漆的面具,他真是一天都戴不下去了!
灵识戒当然不会回应他的崩溃。
前辈其实不常关注他,只在某些重要或危险的时刻投以关注,其余时候,就算申少扬主动询问,前辈也未必愿意搭理他。
申少扬的崩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既然你们不是来抢灵泉池的,那我就继续修练了。”祝灵犀等不来他的回应,失去兴趣,朝他们严肃地点点头,转身重新坐下了,“你们请自便。”
富泱瞥申少扬一眼,耸耸肩,迈步走进灵泉池。
申少扬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试图抬左腿,于是把左手也一起抬了起来。
放下左腿,他抬右腿。
“右手。”富泱说。
“啊?”申少扬茫然。
“右手右腿一起抬起来了。”富泱好心提醒,“该抬左手了。”
申少扬猛地放下右手和右腿。
他抬起两只手,痛苦地捂着脸上的面具,“啊——”
被祝灵犀点评过之后,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了!
“我还是换个池子吧。”申少扬游魂一般毫无起伏地说,呆呆地转过身,飘出了灵泉池。
灵泉池里,祝灵犀睁开眼。
她迷惑不解地盯着申少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富泱,“你朋友?”
富泱沉默。
他看看门口,申少扬魂不守舍、脚步发飘地走出竹门,用了很大勇气才点头,“算是吧。”
“他真是个散修?”祝灵犀蹙眉。
灵泉池在五域是很常见的修练场所,不光是上清宗、四方盟这样的超级势力会设,就连很多小宗门也会专门开辟一个灵泉池供自家精英弟子和长老修练。
申少扬这样尴尬扭捏的样子,只能说明他之前很少泡灵泉池,还没能习惯。
富泱笑了笑。
“谁说得准呢?”他说,“搞不好他还真是。”
关拢的竹门后。
申少扬终于提起精神,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挠挠头,既感觉自己方才在灵泉池边的表现十分丢人,又不敢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光是回想一下祝灵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他毁灭性的伤害。
“我真是流年不利。”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回廊,特意绕过了方才那个池子隔壁的一间,径直朝着另一侧最远的方向走去,只希望能和刚才那个池子离得越远越好。
在最后那道竹门外,他松了口气,抬起手,把手环塞进夫诸嘴。
红圈绕在夫诸角上。
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
“我先前就告诉过你,好好参加比试,不要去奢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没想到那时你就被控制了神识,让我白费功夫。”
申少扬去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这边的灵泉池里也有人啊?阆风苑里不是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吗?
听这个话的意思,里面似乎不止一个人?
申少扬好奇心大起,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仔细辨认门内说话的人是谁。
“小叔,是我太没用了。”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申少扬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那不是戚枫吗?
自从镇冥关比试中止后,曲仙君带着申少扬、祝灵犀和戚枫回了阆风苑,为戚枫检查了神识,确认戚枫的神识中确实有被人控制的痕迹,也因此取消了戚枫在阆风之会里的成绩。
按理说,戚枫已经不再是阆风之会的应赛者了,当然不该住在阆风苑里,但阆风苑一向对应赛者比较宽容,不会第一时间将应赛者扫地出门,因此戚枫仍然在阆风苑里,倒也是一件合理的事。
可是——
戚枫的小叔是谁啊?
为什么戚枫的小叔可以进阆风苑,和戚枫一起在灵泉池里聊天啊?
“你不必和我道歉,以你在镇冥关中所闯下的大祸,除了曲仙君,没有任何人配接受你的道歉。”戚枫的小叔语气很严厉,但说着说着,话锋又一转,“不过,你倒是运气很好,比试时,我在阆风苑里亲眼看到,仙君对你格外关注。”
——什么?
申少扬扒在门边,恨不得溜进去听。
戚枫的声音有些惊讶,怯怯地问,“仙君为什么会关注我?”
“我本来是没想让你知道的,但你既然已经入了仙君的眼……也罢,说给你听也无妨。”戚枫的小叔长长叹了口气,“仙君从前有一位情定三生的道侣,彼此情浓意重,恩爱非常,可惜当时仙魔对立,天下动荡,在一次绝境中,仙君的道侣为了守护仙君而死。”
“生离死别,幽明永隔,仙君伤痛之极,多年也无法忘怀。”戚枫的小叔言语中似乎也有叹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念他。为了怀念他,她千年来钟情于乾坤袋,一直试图做出神品乾坤袋,只因当年他为她而死的时候,就差了那么一个品质上乘的乾坤袋。”
门内的戚枫到底是什么反应申少扬不知道,反正申少扬是惊呆了。
他下意识看看手上的灵识戒。
戚枫小叔所说的那个为仙君而死的道侣,不会就是前辈吧?
门内,戚枫轻声问,“可是,仙君的道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戚枫的小叔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吧,曲仙君这一千年来,想来清心寡欲,常年居于知妄宫中,不问世事,唯独在多年前,将我召入知妄宫中,常伴仙君身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小叔资质过人?”戚枫弱声弱气。
戚枫的小叔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我们戚家人,生得和仙君那位道侣有几分像。”他别有深意地说,“我长得像,你也像,我们都像那个人。”
“岁月绵长,可回忆和情丝磨人,就算是仙君,也有俗念,无处排解,怎么办?”
“自然只能从旁人的身上找寻那个人的痕迹,聊以排遣相思之苦。”
“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戚枫的小叔说,“我在知妄宫中待了二十年,出来后奋斗一番,就有了如今的地位。现在仙君又看上了你,这可是你的大造化。”
“你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分,抓住这个大机缘,不要产生痴心妄想,以后的好处,够你一生受益了。”
好大的一个瓜!
申少扬在竹门外下巴都惊掉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灵识戒,又看看眼前那道单薄的竹门,游魂一样地飘走了。
他得想想,怎么委婉地向前辈转述。
……如果前辈真的是曲仙君那位早逝的道侣,听了戚枫小叔的话,不会被气死吧?
*
五域之外,冥渊当空。
东溟沉沉浮浮,幽晦如墨,只有冥渊映照在海面上,如明珠生晕。
东溟在扶光域与山海域之间,离冥渊最近,由于扶光域荒凉,东溟上往来的客船多是往山海域去,而货船则往扶光域去。
客船在山海域靠了岸,船客落了地,就在山海域生了根,再不回扶光域了;货船在扶光域入了坞,法宝符箓一下船就被奉上多宝阁的顶层,被扶光域的光鲜大人物争来抢去。
微光里,一道银线穿过风浪。
那是一艘客船,载满背井离乡的人。
银脊舰船上满载着离愁别绪,有人就打岔,“咱们运气倒不错,这几日冥渊尤其明亮,照得海面清清楚楚,若是有妖兽靠近,一眼就望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