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了下来,平视檀问枢的眼睛,“我也这么干的。”
从戚枫,到戚长羽,再到后面两个人品本也谈不上好的倒霉蛋,她总能找到檀问枢。
从镇冥关到三覆沙漠,她从没打算放过檀问枢。
“师尊,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她说,“等我把季颂危解决,我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
蒋兰时忍不住问她,“你知道他在哪?”
曲砚浓没有直接回答她。
“我有人脉。”她打机锋似的说。
蒋兰时愕然。
人脉?什么人脉?难道还有谁在季颂危的密谋中至关重要,能提供季颂危的下落吗?
“什么人?”蒋兰时问。
“被窃失主。”曲砚浓说。
蒋兰时懵然。
啊?这都什么啊?
第166章 黄沙三覆(二三)
四溟之上, 无星无月,只有一道明河,映照长夜。
千秋万载, 生灵来了又去, 沧海成桑田, 最终化为沉黑死水,只有冥渊不尽奔涌。
一道明河见过几度兴衰。
几人得道?几人殒身?
万载奔流的长河下,妄诞不灭的魔恰似一场短梦方醒,睁开眼, 乾坤冢依旧寂寂,一切都未变。
人世千载已过, 只有此处不变。
三覆沙漠干热的风似乎还吹在他的颊边,撩起他鬓角一点碎发,熏得人热烘烘的,仿佛一块烤熟了的土芋。
乾坤冢的微风却是阴冷的, 永无天日,让人分不清这森冷究竟源于乾坤冢, 还是源于他的存在本身。
那灼热的熏风就像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短梦,还没来得及让人捉住,就已杳冥无踪, 徒留怅惘。
卫朝荣平静地立在迷雾前。
他曾无数次渴望穿过这片迷雾,后来又为了远离它而画地自限,沉重的玄金索从他心口垂落,渗落的血在他脚下流淌, 又化为魔元。
最多再过四十年,他就要离开这片困他千年的囚笼,不论求生或赴死。
他安然听曲砚浓谈季颂危。
“我确实不曾发现魔元被窃。”他说, “倘若季颂危最后一次窃取魔元是在三四年前,那就对得上了。”
差不多就在那段时间里,他从沉睡中醒来,随手抛掷了一枚附有灵识的石子,捡到了半死不活的申少扬,借着申少扬的视线重见天日。
“难怪那具魔蜕身上的魔气有点熟悉。”卫朝荣说,“有季颂危的魔气,又受了我的魔元浸染,自然熟悉。”
得知魔元被盗,他却并不怎么生气,反应平淡得仿佛那其实是旁人的东西,却对另一个问题感兴趣,“季颂危的道心劫究竟是什么?”
曲砚浓当然不可能知道。
她连自己的道心劫是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道呢?”她说,“说不定就是他太自作聪明。”
卫朝荣便不语了。
他望着眼前的那一片茫茫迷雾。
“这一千多年,你过得开心吗?”他问曲砚浓。
曲砚浓望着冷不丁发问的神塑化身,微微一怔。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她问。
他们方才还在说季颂危的事,卫朝荣是怎么突然把话头拐到她开不开心上的?
这两件事有半点关系吗?
乾坤冢中的魔主笑了一下,曲砚浓身边的神塑化身也笑了一下。
“开心吗?”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复。
曲砚浓真是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人有时十足像个谜。
好在答案总是很明确的,“还可以。”
平心而论,这一千年没什么不好的,人人敬慕,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在她面前高声说话,所有的阴谋算计都算不到她头上,除了山海断流和道心劫之外,一切困难比纸更薄。
纵有道心劫烦扰,这一千年也算快活。
卫朝荣颔首。
成就不过过眼烟云,意义千人千断,若过得还算快活,那便已算值得。
“你的道心劫,有头绪了吗?”他问。
曲砚浓答得也很痛快。
“没有。”她说得疏淡无波,毫无掩饰。
“四十年,能有头绪吗?”卫朝荣又问。
这问题像是挥着戒尺虎视眈眈的教谕问的,语气平平淡淡,好学苦功者听了心头无波无澜,可课业不佳者就得心如擂鼓了。
曲砚浓明明是后者,却如前者一般平静。
这是卫朝荣第一次郑重问她,是否有把握度过道心劫。
“不一定。”她说,“也许可以,也许不行。”
不含欺瞒,不做许诺,他郑重问,她也认真答。
卫朝荣果然也不曾失望悲伤。
他同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从夏枕玉,到季颂危,他见证了道心劫的无常。
这两人并非坐以待毙,也不可谓不苦心孤诣,一个穷尽思索、稳扎稳打,一个孤注一掷、不惜一切,可结局也终是自误。
这世上从来是有形之敌好过,无形之敌难胜,道心劫不仅无形无相,还没有任何线索。
不知范畴,不知指向,连是什么也不知,自然也就令人不知解法,不知终局。
它是一场空。
决绝奋力是一场空,坐以待毙是一场空,稳扎稳打也是一场空。
难怪古来化神修士,没有一个度过道心劫。
“既然难度,那就算了。”卫朝荣说。
曲砚浓讶然。
“如果不成,我们就一起进虚空。”他语气平淡地说。
曲砚浓挑起眉。
上次她这么说的时候,卫朝荣可是很生气的,为此还和她冷战了一阵,现在竟主动提起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和解?”她笑了。
卫朝荣看她一眼。
“这是承诺。”他说。
她这一千年过得还算快活,却依然能淡然漫谈生死,他又有什么不能?
他从不怕为她而死。
一千年前她奋力求生,一千年后她无惧赴死,都是她的选择。他生死为她,无论为她生或死。
一个承诺。
千余年前,他也有过一个关于生死的承诺。
那是一个虚假的承诺,真心的谎言,他说他们都会活下来,但他心里知道他自己回不来。她应下了这个承诺,但她并不相信这个承诺,穿越承诺,她本打算见证背叛,但最后却见到了绝望的真心。
千余年后,又是一个生死诺言。
他不带一点欺瞒,而她选择相信。
“好。”她说。
同样是生死不定,这一次却心头安定,风烟都净,只剩淡然。
除了唇边的一点微笑,谁也不曾心潮起伏。
“你觉得季颂危去了那个枭岳别址?”卫朝荣问,“你觉得他会再次尝试窃取魔元?”
曲砚浓很确定。
“他只能去那里。”她说,“魔蜕被我送进虚空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毁损。就算他此刻没有元气大伤,过不了多久也要元气大伤。那个熔炉是他唯一的机会。”
若不赶紧窃取魔元,季颂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落,再无向上攀升的机会了。
“季颂危上次能潜入乾坤冢,是因为他手里有五月霜和一壶金。”曲砚浓说,“季颂危手里最多有三份一壶金,他用掉一份,交出了一份,也许还剩一份,但他绝不可能有五月霜了。”
自从魔门被灭后,碧峡就一直在曲砚浓的掌控中,她可从来没有同谁交易过,季颂危也绝没有胆子登门求购——她绝不是夏枕玉那种厚道人,季颂危无缘无故买这东西,她是会刨根究底的。
毕竟曲仙君一直都很闲,也很爱凑热闹找乐子。
“魔蜕很可能已经在虚空外毁损了,季颂危手里只有一壶金,已不可能再度潜入乾坤冢。”曲砚浓说,“等他启用那个熔炉,你告诉我他在哪,就断开感知。”
卫朝荣在冥渊下一挑眉,神塑化身也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