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学过,不擅长,干不了。”卫朝荣仿佛耳边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就接上她无声的催促。
他会吹笛子,但根本不懂音修的法门,至于吹笛的水平到底几斤几两,曲砚浓最清楚不过,他拿什么和元婴音修比?
曲砚浓却蓦然笑了。
“我也没说让你吹笛子啊?”她说,“反制音修的手段多的是,你白混那么多年了?”
她确实没直说,但卫朝荣还能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那他才是真的白混了。
“不等上清宗了?”他问。
刚开场就反手还过去一个下马威,这是直接砸场子了。
他还以为她会等一等。
曲砚浓轻笑。
“谁来找我算账,你来拦着不就行了?”她语调轻松。
兴之所至,偶发奇想,为什么要按捺?
卫朝荣挑眉。
“好。”他一口应下。
曲砚浓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来卫朝荣的状态虽然不算好,但也没有特别差,与化神修士交手容易失控,但打几个元婴是没问题的。
和她先前猜的差不多。
倘若她棋差一招便身死,说不定卫朝荣能比她晚走,生时竭尽所能,已经算她对得起五域了。
不过,共死也太苦了。
还是同生吧。
曲砚浓微微沉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支竹笛。
卫朝荣眼神一凝。
那是一支极朴素的竹笛,没有一点灵光,仿佛只是一支普通竹枝削成的笛子,制作者手艺一般,看起来格外寒酸。
曲砚浓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眼光,似乎不应该拿出这样一支朴素的笛子。
可这支竹笛对他来说竟如此眼熟。
“哎呀,那不是祝灵犀和戚枫吗?”申少扬在窗边惊呼出声,“他们两个怎么跑到拍卖台边上去了?”
富泱连忙伸出头去看。
幽深的拍卖场里,只有十几座琼楼亮起的灵光,将下方的楼座雅间照得若隐若现,只看得清坐在里面的人的轮廓,却看不清绰绰人影的面目。
森森幽暗中,仿佛无数道鬼影。
而在琼楼环绕的中心,一方巨大的拍卖台缓缓升起,燃起一圈冷火,与琼楼上的莹光相辉映。
祝灵犀和戚枫就站在拍卖台的边沿,神色迷蒙,依然沉浸在那筚篥声中。
申少扬和富泱一眼望下去,许多人影也似祝灵犀二人一般呆滞,但依然有不少人行动自如,正或笑或谑地张望着,以莫名的目光盯着误闯拍卖台的两个小修士。
知梦斋的拍卖台,可不是外人能上的。
这是这座做派狂野狠辣的拍卖场里不言的铁律。
富泱神色一变。
“他们怎么上了拍卖台?”他神色凝重,“知梦斋下手很重的,谁要是上了拍卖台,就会被视作盗匪,格杀勿论。”
可是……
富泱怎么也不明白,知梦斋的拍卖场结构精巧,没有任何一条小径会通往拍卖台,这是知梦斋的独门手段,专防客人迷路。
就算祝灵犀和戚枫再怎么胡乱走动,也绝不可能摸到拍卖台去啊?
“仙君——”他立刻回头,拍卖台还没完全升起,出手将两人带回来,还来得及。
曲砚浓已将那平平无奇的竹笛横在唇边。
一声缥缈。
幽暗的穹顶之下,幽咽的筚篥声里,忽有一道竹笛清音奏起,转瞬便与筚篥声并行,传彻整个拍卖场。
第136章 利辗霜雪(十七)
一声笛音轻啭, 如破梦穿魇。
被筚篥声摄了心神的人,蓦然惊醒。
幽暗中一片惶乱的吸气声,连筚篥和竹笛都掩盖不下。
从琼楼上往下看, 那一道道黑黢黢的鬼影仿佛风里的麦浪, 不安地来回摆动, 四下寻找着笛音与筚篥的来源。
然而筚篥幽远,竹笛缥缈,任是五感再敏锐的人,也找不到这两道天籁的来处, 只能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强行克制自己的不安。
整座拍卖场里的人都醒了。
筚篥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下一刻, 长声幽咽,再起新调。
调里大漠黄沙滚滚,一片幽凄苦厄。
方才醒转的修士又蓦然出了神,陷入那无边苦厄之中。
富泱和申少扬的眼睛也发直了。
这显然是隐于暗中的神秘音修不服气, 想同突然出现的竹笛较量一番高下。
曲砚浓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眼睑微垂,只是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竹笛。
筚篥调苦厄, 竹笛调萧瑟。
一个苦厄难书,一个萧瑟满怀。
然而两调撞在一起,穹顶下的人蓦然清醒, 忘了那苦厄,只听得到萧瑟,又在这萧瑟中有一两分怀念,隐约想起家乡风物。
此夜闻笛, 故园秋声。
申少扬和富泱的眼睛又重归清明。
两人对视一眼,愕然惊恐,再看下方楼座雅间里不断摆动张望的身影, 不由也心有戚戚。
这两道曲声,一个夺人心智,一个随意便唤醒,他们这些普通修士的心神就好像是这两人掌中的玩物一般,随意拿捏摆弄,做成想要的模样。
醒梦都悬于人手,存于旁人一念之间,这怎能不叫人恐惧呢?
筚篥声不停,换了三次调。
竹笛声也不停,也换了三次调。
至于富泱和申少扬,还有整个拍卖场里的普通修士,也身不由己地跟着这两道曲声,失神复又清醒了三次。
申少扬再一次从筚篥声中恢复清醒后,两只眼睛分外无神。
仙君啊,还有那个不知名的音修,求求你们收了神通吧。
一会儿被迷惑,一会儿又被唤醒,这也太折磨人了,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金丹小修士,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仿佛是听到了申少扬的心声,那道筚篥声真的停息了。
曲砚浓吹完最后一个曲调,悠悠地将竹笛放下。
“把他们两个叫回来。”她随口说。
申少扬蓦然反应过来,曲仙君是在说祝灵犀和戚枫!
“喂喂!”他蓦然探身出窗,朝着拍卖台边缘的同伴拼命招手,想叫他们的名字,又想起这里是拍卖场,“……那两个谁!”
“那两个谁”自然叫不住任何人,但能在知梦斋拍卖场里把身子探出琼楼的窗户,还高声喊人,喊得整个拍卖场都回荡他的声音,这足够引起拍卖场里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幽微的莹光映照下,申少扬的面具黑黝黝的,格外阴森。
整个拍卖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几乎要将他灼穿。
穹顶之下,一片死寂。
申少扬以一己之力,吸引来了知梦斋历任拍卖师都无法实现的全场高度关注。
就算此刻知梦斋掏出一块他山石放在拍卖台上,恐怕也没法吸引来这么多人同时注意。
祝灵犀和戚枫立刻就看了过来。
他们方才也在筚篥声和竹笛声中反复失神又清醒,想离开拍卖台,偏偏拍卖台正在升起时有阵法阻隔,他们竟下不来,更不知十几座小琼楼中哪一座是他们要去的雅间。
“仙君,拍卖台上好像有阵法。”富泱观察得更仔细,没有申少扬那么冲动,做不出这种旁若无人的事,他正常站在阵法所形成的窗后,回头,“祝灵犀和戚枫出不来。”
曲砚浓把竹笛搁在了桌案上。
她随手抄起桌案上的青瓷果盘,向窗外轻轻一掷。
拍卖台上,戚枫和祝灵犀正试图解开阵法,离开拍卖台,还没研究出个头绪来,忽听得拍卖场里响起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哗然声。
两人茫然地抬起头张望,正对上一道飞射而来的寒芒。
“噼啪!”
寒芒已到眼前。
阵法在他们面前破碎,同时炸裂开的还有那道寒芒。
祝灵犀伸手挡了一下寒芒炸开后的碎片,她抄了一片,摊开手掌心一看。
是片青瓷碎片。
看那破碎的纹路,怎么好像有点像餐盘果盘上的花纹?
这是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