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上两个上清宗弟子都明白,但明白人不会说,也不好说,反倒是富泱和戚枫回想起英婸背后那对鹰翅,猜了个七七八八。
富泱眼明心亮,但精明;戚枫心细如发,但腼腆。
各有各的理由,谁也没说破,徒留申少扬一个人抓耳挠腮,拍着宫执事的胳膊,“你不认识英婸吗?就是上一届的阆风使,你们上清宗的那个。”
宫执事憋着没说话,前方却传来一声清润,气息绵长,神完气足。
“道友,不必逼那位师兄了,他是给我面子,不好直说英师姐天资纵横,我蓝觅渡岂能比得上英师姐一根毫毛?云泥之别,不如还是我替他说了吧!”
申少扬又朝前方望去,那蓝羽修士已侧过身,站在云舟上朝他们回头望来。
宫执事很惶恐,虽说他确实觉得英婸比蓝觅渡强,但何至于用上“一根毫毛都比不得”这种说法?英婸若是青霄云,蓝觅渡也不至于是地上泥——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云下飞鸿吧?
蓝觅渡这话说得太过,实在让人不好接。
“蓝师兄太过谦了。”宫执事赶紧捧一捧,找补一下,“英师姐固然天资出众,但蓝师兄也是人中龙凤、前程远大,两位都是上清宗未来的肱骨,何必分个高低上下,落于俗套呢?”
蓝觅渡已完全回过身来。
方才擦肩而过没看清面目,这一刻隔着三丈远,申少扬才看明白蓝觅渡的模样。
眉目端正英朗,神情疏阔爽朗,正气凛然。
是个一眼分明的正直人。
申少扬把手背到身后,悄悄地对着身后的祝灵犀比划着,暗示祝灵犀趁着蓝觅渡放松警惕加快速度拉近距离——谁叫蓝觅渡大意轻敌,不专心争渡的?
参加比赛就是要赢!
祝灵犀看见申少扬藏在身后挥个不停的手,无言: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输赢?
无语归无语,云舟轻巧地荡开云流,速度更快了三分,却没惊起一点碎云。
申少扬干着坏事,很紧张,又要装作不紧张,没话找话,转移蓝觅渡的注意,“蓝道友,你看起来很厉害啊,宫执事都认得你,你是不是很有名?”
蓝觅渡似乎根本没看出他们的小心思,也没发现后面这艘云舟与他的距离正悄然缩小,虽然不认得申少扬,但接话却如老友般自然,“算不得有名,我只是喜欢交朋友,朋友认识得多了,认识我的人也就难免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蓝觅渡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当真大意了,两艘船的距离已悄悄缩减到两丈。
再要靠近,就绝不可能偷摸来了,只能拼一刻奋起,瞬间超过蓝觅渡。
申少扬背后的手压低了,示意祝灵犀做好准备,一边说,“这么说来蓝道友一定是个很好的朋友……”
三——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和你做朋友。”
二——
“我们几个也想和蓝道友交个朋友。”
一——
“轰!”
承载五人的云舟悍然跃起,如狮虎奔啸,奋力扑向前方之舟。
落了空。
那艘渐渐放缓的云舟在他们跃起的一瞬陡然加速,微微摆尾,等他们落地,竟恰恰领先一个身位。
蓝觅渡长笑一声,“道友,强买强卖,你这个朋友交不得啊。”
原来人家早就看出来了。
申少扬悻悻。
“算了,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忙的,不和你争先。”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我们该走了。”
蓝觅渡却露出微妙的笑意。
“恐怕不行。”他说。
申少扬错愕,“为什么?”
蓝觅渡抬手,云舟渐渐放缓,只比他们领先几寸,他遥指远天,“咱们云海争渡,扰乱航道,你看,獬豸堂来捉咱们了。”
申少扬猛然起身。
远天外,果然有一线长舟,尽是人影,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我,我们不是来争渡的啊?”他傻眼,赶紧说,“我们是来救朋友的!”
蓝觅渡挑眉。
“你可以和獬豸堂弟子说。”他笑。
申少扬这辈子还没被人抓起来过!
多丢人啊。
“我不是你们上清宗的人。”他慌张回头,“我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身后云雾飘渺,不知何时有舟楫横在云外。
脸色青黑的大司主背手立在舟头,身后一排玄黄道袍、腰挂宫铃的修士虎视眈眈。
唯有那舟尾两道人影置身事外,看着很和善。
曲仙君身姿缥缈,气升云水。
“搅扰人家上清宗航道,违反上清宗宗规,丢不丢人?”仙君气度超然,宝相庄严,“诸位,拿下无妨。”
申少扬:“……”
仙君刚才是笑了吧?一定是笑了吧?
第90章 孤鸾照镜(八)
曲砚浓站在舟楫上看着四个小修士敢怒不敢言地跟着獬豸堂弟子走。
云海争渡声势浩大, 参与者众多,极易扰乱云海航道,给正常路过的修士造成困扰, 危险性虽然不高, 但麻烦不少。
獬豸堂早就盯上了这一次云海争渡, 提前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这次中途出了意外,千帆过不尽, 一锅下饺子。
等到这些獬豸堂弟子察觉到不对,收拢过来查看情况, 又意外发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司主,稳操胜券顿时成了战战兢兢。
“大司主,此次云海争渡参与者共有一千零六十四人,其中七人跌落云海, 均被找到,一同扣押。”负责此次捉拿的獬豸堂弟子站得像根笔直的棍子, 生怕有一点让大司主不满意,“共计捉拿一千零六十九人,全部带回堂中处罚。”
徐箜怀先前冷眼旁观, 正是因为他知道獬豸堂必已等在一旁,用不着他来出手,听到属下禀报情况,微微颔首。
没有点评就是最好的点评。
獬豸堂弟子松了口气。
“这位前辈。”她犹豫了一下, 看向曲砚浓,她并不认得这个女修,但能让大司主徐箜怀亲自做艄公, 这女修的来历得有多大——天知道她方才看见大司主捏着船艄,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
同出獬豸堂,每个人的性情也不一样,像徐箜怀这样冷硬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看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獬豸堂弟子在宗规面前铁面无私是真的,但人情味还是有一点的。
面对这么一位来历大得让人不敢细想的前辈,獬豸堂弟子还是稍稍找补了一下,“依照本宗宗规,参与云海争渡、扰乱航线,需去符沼走一遭,再由一人作保赎人,就可以出来了。”
倘若没人作保,进了獬豸堂的人就得吃点苦头,从符沼出来后,还得被分派些活计,做完苦力才能出来。
曲砚浓兴味极佳。
“多谢。”她唇边笑意一点,“我待会就去赎人。”
作保赎人这招不是獬豸堂的专属,就连魔门也用过,传承悠远,曲砚浓早就习以为常,可她这一生还不曾赎过人。
獬豸堂弟子见她好说话,暗暗松口气,补充一句,“前辈若是要去赎人,可以等三日后再来獬豸堂,符沼不好过,没那么快。”
“两日。”徐箜怀忽然开口。
獬豸堂弟子讶异,朝大司主望去。
“以你那几个小修士的实力,两日足够。”徐箜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獬豸堂弟子更惊异。
三日已是正常偏快的水准,大司主却说那几人只要两日?
曲砚浓宛然一笑。
“好。”她语气如掷玉,“明晚我去獬豸堂。”
大司主让她两日后去,这女修竟又随意减了半日,且不说这股笃定,就说一般人对着大司主这张青黑的脸,哪敢如此轻描淡写地不给面子?
徐箜怀的脸色更差,冷笑,“那你就在獬豸堂等一晚吧。”
——大司主竟无计可施!
獬豸堂弟子不敢吱声。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飞快地带着同门走了。
天风两三拂,云海便空荡荡。
曲砚浓立在舟楫上不言。
云海远眺,玉照天如明镜,映照她与身侧剪影,如两点鸿影。
徐箜怀打破沉寂。
“那知梦斋的内应就在鸾谷中。”大司主冷冷说,“鸾谷弟子千千万万,一一排查是查不过来的。”
曲砚浓没回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语气疏淡。
徐箜怀这一路已有了盘算。
“引蛇出洞。”他说,“设局把人引出来。”
曲砚浓笑起来,“是个好主意,你打算用什么引?”
徐箜怀不喜欢她的语气。
她实在太擅长这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无限嘲弄的语调。
但徐箜怀知道曲砚浓就是这么个人,计较这些除了为难自己没有有点用,他神色紧绷,惜字如金,“道心镜。”
曲砚浓这回有点讶异,“为什么是道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