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清丽柔和的声音,消弭在溶溶月色之中。
空气中带着沈闻霁的余温,夹杂着她身上的冷香。
皎洁的月光从窗棂渗进,紧密地笼罩住谢昀卿,月色浸透入心,一点点填满,一寸寸占据,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呼吸之间,擂鼓般的心跳声呼之欲出。
谢昀卿默默注视着沈闻霁离开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他才缓慢地半蹲下身。
低垂着头,抬起微微发颤的双手,慢慢捂住了滚烫的脸颊。闭上
眼,脑中都是沈闻霁的一举一动,挥之不去。他细细回味着沈闻霁的一颦一笑,耳廓通红一片。
在朦胧的月色里,这烧红滚烫的耳朵越发显眼,仿佛述说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情绪。
谢昀卿滚动着干涩的喉结,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将蓬勃欲出的情感克制住。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走出西厢,他立刻吩咐乌奉:一查沈闻霁去向,二查晏叙此人底细。
随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暗柜里取出玄色暗纹锦袍换上。
刚披上里衣,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昀卿以为是乌奉复命,头也未回,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调侃的弧度:“情报网今日倒是神速?这么快就……”
话音未落,一股迥异的气息让他瞬间警觉。
他飞速系紧衣带,回身甩出暗器,一道凌厉寒光直射门口。同时,凌厉如刀的目光锁定了来人。
“是你?”谢昀卿眉心紧蹙,声音冷冽。
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子,五官立体深邃,是有攻击力的美艳风格。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装扮,藕红色抹胸配藏紫色衣裙,只不过她并没有穿褙子,任由雪白的肩颈和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姿态妖娆。
女子动作利落地躲过谢昀卿的暗器,她微微扬眉,声音像浸过陈年酒液般,低低地擦过耳畔:“谢郎,何故脾气如此大?今日美人在怀也没消磨你的火气吗?不如……让我帮帮你。”
“我说过,别叫我谢郎。”谢昀卿背过身,迅速将玄色外袍穿好,将每一寸肌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声音淬着冰,“我们没那么熟。苏藤月,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共同经营醉花楼,还不算熟络?”苏藤月低笑,款款走近,“每次见我都没个好脸色……我今日这身,不好看么?”
她刻意转了个圈,裙摆飞扬:“我可是瞧着方才你怀中那位小美人的穿着,特意寻来的呢。光是这相似的衣服款式,我就杀了……不,寻了好几家才寻到像的。”
她眼中波光流转:“你说,是我穿好看?还是她好看?”
听到她提及沈闻霁,谢昀卿猛地回头,阴翳地眼眸死死盯着她,冷言警告:“你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别插手我的事就行。”
“怎么?提都不能提吗?”苏藤月挑眉,笑容却冷了下来:“谢昀卿,你这次动真格了?喜欢她?”
谢昀卿没开口,冷冷看着她道:“二当家,这和你没关系吧?”
“本以为你之前时常关注霁公子,是喜欢男人,所以才对我爱搭不理。”苏藤月步步紧逼,嗓音带着怨毒,“而如今,喜欢上其他女人,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我到底哪里差?”
从她的话语中,谢昀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她并未发现沈闻霁和今日他怀里的女生是一个人。
他心中稍定,冷声道:“男也好,女也罢,我都没兴趣。你也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关注霁公子。所以,奉劝你,别把不该有的心思打到她身上。否则……”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后果自负。”
说完,他避开苏藤月,快步走向门口。脚步在门边一顿,留下最后一句警告:“醉花楼有你一半,这房间你想留便留。我走后,别跟来。”
苏藤月眼中被阴霾笼罩,她冷冷注视着谢昀卿离开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服侍的婢女跌跌撞撞地跑来,给她递上同款的月白色褙子,声音颤抖:“圣女,我等寻了半天才找到,请圣女责罚。”
纤纤玉指拎起那件衣服,缓缓套在了身上,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喃喃自语:“明明就一模一样啊,到底差在哪啊?”
婢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硬着头皮谄媚道:“圣女绝代风华,无人能及,是那谢楼主不懂欣赏,圣女没必要执着于他,大千好男儿不都是圣女勾勾手指就到手了。”
“是啊,偏偏就他特殊,不过我苏藤月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苏藤月抬手抚摸过自己身上的衣料,低语道:“倘若真的得不到,那就毁掉。”
冰冷的视线落在婢女身上,她笑道:“我的事,哪里由得你评头论足?”
婢女瞬间慌了神,连连磕头求饶。
苏藤月只觉得耳边嘈杂,她轻轻抬了抬手。鲜血四溅开来,婢女双目圆瞪,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气绝身亡。
她垂眸,看着衣裙上刺目的猩红,惋惜地轻叹:“哦。原来谢郎不喜欢,是因为沾了脏东西的血啊。”
她语气天真,仿佛在讨论弄脏了一件玩具。“都怪那些给我衣服的人呢,也不知道好好检查。”
她轻轻拍了拍手,几道被魔气笼罩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她刻意掐出甜腻的嗓音,下达的命令却冰冷刺骨:“那些知情的人都杀了吧,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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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卿刚走出不远,便遇上复命的乌奉。他一把拉住人,快步远离苏藤月所在区域。
乌奉看着他避之不及的模样,猜测道:“怎么?二当家又缠上你了?”
这位二当家苏藤月是魔族圣女,当时谢昀卿以醉花楼楼主身份和魔族合作以打探消息时,魔族的要求中有一条,就是让圣女前去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圣女偏偏对他的醉花楼很感兴趣,答应可以不日日夜夜跟在谢昀卿身边监督,但必须要入股醉花楼,并且要把夜晚的营生交给她来做。
慢慢在她的经营下,晚上的醉花楼就变成了鼎鼎有名的青楼,谢昀卿虽说不悦,但也没由头阻止苏藤月。
这个二当家可是让他颇为头疼,谢昀卿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抬眸问向乌奉:“先不说她了,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我调查到合欢宗少宗主江雪眠,被魔族抓走了,约在忘川河畔的无忧客栈,或许沈闻霁是前去营救她的?”
“无忧客栈?”谢昀卿眯起眼睛,冷声道:“看来这魔族在下一盘大棋啊,居然要卷进来这么多人。”
乌奉懒散地道:“正好,那魔族今日不也给你下了无忧客栈的邀请函吗?你自己去找她,你们小情侣我就不去掺合了。”
听到小情侣这三个字,谢昀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强压笑意,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少贫。偷懒便偷懒,找什么借口。也罢,我自己去。”
乌奉如蒙大赦,笑嘻嘻地拱手:“好嘞,祝你和嫂子长长久久。”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谢昀卿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无奈摇头失笑,随后收拾好一切,飞身前去无忧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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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闻霁从醉花楼出来后,按照信号弹的踪迹,找到晏叙。
晏叙拿出情报递给她,开口道:“查到魔族今日在无忧客栈大摆筵席,邀请诸多合作伙伴,共同商议要事。之前给合欢宗发邀请函被拒,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来这个鸿门宴,合欢宗是不得不去了。”沈闻霁眸色沉凝。
晏叙点头,继续道:“你的母亲沈青璃方才出关了,听到对方索取合欢宗圣物,便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外门弟子,前去忘忧河赴约了。”
“母亲的动作这么快?去了多久了?我们也快点前往追上。”沈闻霁蹙眉道。
“她指名道姓,不让你去,责令我务必拦住你。”晏叙的声音带着些无可奈何,苦笑道:“但我觉得,我应该拦不住。”
“知道就让开,别挡路。”沈闻霁眼眸很亮,她驱动着法器,如箭离弦般飞射出去。
等她赶到无忧客栈时,合欢宗众人正要进去,门口的护卫正在询问合欢宗都带了哪些人,要给他们一一发放身份手链。
母亲沈青璃负手而立,冷淡的目光扫过沈闻霁身上的男装,对她的呼唤声充耳不闻,视线漠然移开,声音清晰地穿透夜色:“合欢宗此行,仅六人,皆为女眷。若有自称合欢宗者……”
她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沈闻霁,“一律不准放入。”
听到此言,沈闻霁心头一凛。
她明白母亲
要将她阻断在外,是为了护住合欢宗真正的下一任接班人。但她沈闻霁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护,她也可以成为拯救合欢宗的英雄。
这无忧客栈的门,她指定要进的。母亲将她借合欢宗进入的门堵死了,那她也能找到其他方法进去。
好看的眼眸四处打量着,她正在物色谁能将她带进门,眼眸在不远处玄衣男子身上一顿,居然是熟悉的醉花楼楼主,从他身上下手想必会简单一点。
沈闻霁凑上前,一把拦住肩宽腿长的玄衣男子,她扬起讨好亲昵地笑,软声开口:“楼主是要进无忧客栈吗?我们可否一起同行?”
昏暗的夜里,斜长的屋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昀卿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沈闻霁会来主动找他。
没缘由生出一些醋意,想到她对谢昀卿是如何落荒而逃,又想到她对醉花楼楼主是如何趋之若鹜。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忿,故作诧异地开口:“你叫我楼主?你知道我?”
沈闻霁:“???”
也对,他们只见过两面,大佬没记住她,也算情有可原。
她腆着脸自我介绍道:“虽然我和楼主只有寥寥两面之缘,但我对楼主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当楼主的女伴,陪楼主一同进这无忧客栈。”
“女伴?”谢昀卿挑眉问道:“你这身上不是男装吗?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身上这件衣服,不过是伪装用的。”沈闻霁莞尔一笑,“一会儿我就去换上女装,我是女生,楼主大可放心。”
表面话说得漂亮,但其实她暗自腹诽:世人口中的好色看起来并不是无稽之谈,居然这么关心她是男是女。
谢昀卿黑金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眼睛深沉近墨,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深深吸进去。
终于等到这个小骗子亲口承认了。
他状似慵懒地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道:“好啊,等你一刻钟。”
沈闻霁清澈皎洁的眼睛闪过星光,她笑道:“半盏茶就好!我很快的。”
谢昀卿抱着长剑,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沈闻霁心中大喜,幸好她之前将母亲送的那套蓝紫色长裙收在储物戒中随身携带,要不然一时间还找不到庄重的长裙。
她动作迅猛,几分钟后便换好了衣裙,缓步走到玄衣男子身后,轻声唤道:“楼主,我换好了,我们现在出发?”
谢昀卿听到声响转身,视线落在沈闻霁身上时,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檐下风动,卷起她裙摆一角,那身蓝紫色长裙像是揉碎了星河,流转的光泽随风散开,金丝绣得合欢花暗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竟比檐上的月色还要耀眼夺目。
谢昀卿抱着剑的手微微顿了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双素来漆黑清冷的眼,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星火,但又在沈闻霁望过来的时候,飞快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这次近看比上次仙缘桥上远远一瞥更是惊艳,那日桥上的女子也是她。
谢昀卿不由暗叹一口气,这小骗子,究竟骗他多少事?
不过,没关系,每一笔他都会记下来,到时候同她慢慢算。
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他哑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异样:“很好看,这件衣裳,很衬你。”
光影掠过他的眼底,那双眸子像盛着一汪深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光在沈闻霁脸上停了片刻,朝她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