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了喜服腰封,动作缓慢地脱去了外衫,然后抬手放下了床帐,挡住最后一丝月光。
只剩床榻之中似有若无的淡香。
他在昏暗之中重新躺回玉姜的身边,侧过身将她抱得很紧,连呼吸都分不清彼此。
多年来他从未如此安心过。
心上人与他同床共枕,而他知晓,即使天亮之后,玉姜也还在。
只要她在,哪怕药效过后玉姜会杀了他,也可以。他宁愿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一夜相拥而眠。
*
接到元初病重的消息,许映清赶回浮月山时,正看见叶棠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擦眼泪。
“棠棠。”
许映清本来还很焦急,见状只能强撑镇定,半蹲下来,递给她一方拭泪的帕子,问:“师父到底怎么了?”
看到许映清,叶棠才有了主心骨,摇了摇头:“师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师叔说师父似乎是在修炼时损伤了灵元,极有可能会……会……”
“会什么?”许映清问。
叶棠大哭出声:“极有可能命不久矣。”
“但到底是为什么啊?修真界之中,没有任何人的修为能高过师父,他退下仙君之位只是为了专心修炼,怎么可能轻易被损伤灵元?且师叔看过了,是天长日久积累所致。”
许映清愣住:“你是说,师父一直都在慢慢地损伤自己的灵元?”
连修真界的孩子都知道如何护下灵元,知晓这是修炼的根基。
元初怎可能毫无察觉?
除非,他一直都知道。
既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师父现在如何了?”
叶棠哭得泣不成声:“一直睡着,我们试过了许多法子,都不能使他醒过来。师叔说,师父的灵息越来越微弱……师姐,我害怕。”
抱住叶棠,许映清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道:“我回来了,山中还有几位师叔在,总会想到办法的。我这就用影蝶传信给仙君,让他即刻赶回来。有我们在,你不必过于担忧。师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可能真的因为修炼失当而出事的。”
叶棠擦干净眼泪,小声说:“师父于我们有恩,他如今昏睡不醒,做弟子的怎可能不忧心?”
不知怎的,这番话竟让许映清想起了玉姜。
当初玉姜离山之后,沈晏川让她想法子把玉姜骗回来。
师姐是那样谨慎的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不再回来,是决不可能再踏进此地一步的。骗她回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许映清做到了。
她在书信之中,便以师父出事为借口。
她太知道玉姜最在乎什么,也便能精准地一刀戳在玉姜最柔软之处。
不是她的谎言高明,是玉姜明知可能是圈套,还是不敢冒一丝风险,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元初。
如今,许映清才真正明白当时玉姜的感受。
明白师姐对她有多么失望。
“映清师姐?你怎么了?”
许映清回神,摇头:“没什么。对了,棠棠,山中近来可有发生何事?”
“发生什么事……”叶棠思索了许久,喃喃道,“一切都很平静啊,并未发生什么。若说有,便是记载着幽火的那卷书册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
“对呀,还是大师兄找到的。”
“?”
许映清的心一紧:“你是说,沈晏川回来过?”
山中弟子见了沈晏川都很恭敬,除了元初,从未有人直呼过他的名姓。
这一声“沈晏川”,倒是让叶棠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好一会儿,她才懵懵地点头:“对啊,他回来看望师父,途径后山时,顺道将被灵宠衔走的那册书卷找回来了……”
经历时尚不觉有什么。
这么复述一遍,饶是叶棠惯来相信沈晏川,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太巧了。
千余弟子将浮月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回来的东西,沈晏川只是回来了一趟便轻易地找到了。
他多年不曾回来,只这一次来看望师父,师父进紧接着就昏睡不醒了。
“映清师姐,难道……”叶棠有些害怕。
许映清做了噤声的手势,道:“别乱说话,一切等仙君回来再做定夺。”
*
织金的喜帐很是厚实,将光线无一例外地遮挡了个干净,让玉姜看不出究竟是何时辰。
她一夜未眠。
药力仍在,她使不出太多灵力。
但若是再等到天亮,云述保不齐会将那药再混进茶水之中哄她喝下。若真如此,她便彻底走不掉了。
必须是今夜。
云述抱她很紧,两人的长发纠缠着,分不清彼此。
她轻轻起身,将帘帐挑开了一条缝。
榻前放着的是一支云述为她取下的金簪。
金簪锐利,用得好了便能充作法器,破除这竹屋外的结界。
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越过云述,一点点地将手探出去,颇为费力地摸到了金簪的尾端。
指尖一勾,簪子落进她的掌心。
但她忘了那串云述系在她脚踝处的银铃。
正此时,铃铛声响,分外清脆。
云述带着困意睁开眼睛,望向正伏在他身子上方的玉姜。
这样的动作很是怪异。
玉姜尴尬了一会儿,心下想的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被云述发现自己的意图。
不然这个疯子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事。
心一横,玉姜俯身吻了下去。
云述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唇上便覆上了一片温热。
“你……”
云述哑了声。
玉姜分开些许,熟稔地编着谎话:“不是成亲吗?你那么早就睡,是不是忘了何事?”
自然忘不了。
可云述将她抢来此处,本就让她不高兴,他根本不敢再提出过分的请求。他只求玉姜能留在这里,旁的什么都不敢奢望。
传闻之中都说狐狸一族重欲,云述却并不如此。在没遇到玉姜之前,他甚至对这些事毫无兴趣。
清修之时日子单调孤寂,他却甘之如饴,修炼破境更如家常便饭,短短几年便做到了旁人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
直到玉姜出现。
一切平静都被划破了。
于他而言,能让玉姜欢愉,便是这种事唯一的意义。
除却今夜。
她一身人间婚嫁时常穿的喜服,金簪珠饰,无言之中便勾动他全部的情绪。今夜的她不仅仅是玉姜,更只是他一人的玉姜。
他头一次感受到被欲望填满心绪的滋味。
他望着玉姜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未曾透露分毫心事。
抿了抿唇,他的手缓慢地触碰上她的腰肢,轻声问:“你知道我刚才做梦了吗?”
云述坐起身,将她整个人抱至自己的身上,双手从扶着腰慢慢上滑,再捧着她脸,鼻尖相抵:“你要听吗?那是一个难以启齿的……”
“美梦。”
“新婚之夜该做什么,我当然记得。但我以为你不愿意。”
玉姜却冷哼一声,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道:“是吗?我怎不知你这般听我的话?”
云述直接吻了她。
玉姜被亲得轻微后仰,所有的声音都被吞了回去。
玉姜此时才开始后悔。
为了不被发现自己藏了金簪而主动招惹他,仿佛不是什么良策。
云述亲得很凶,直接将她带起来,按在了墙上,两人都濒临溺水。
这完全出乎玉姜的预料。
甚至一切开始失控。
空余之中,他说着一些玉姜从未听过的话:“你是在怪我?我若没听你的,就不会次次轻易放过你,不会纵着你说一句又一句伤人的话。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若当真只在乎你的身体,就不会在你哭一声痛时就停下来。有时候,我恨不得你我一直都在榻上,然后等着天崩地裂,一同去死,我心甘情愿。”
这些话显然无法触动本就“铁石心肠”的玉姜。
因为还没等云述结束这个漫长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折磨的吻,他的脖颈处便被冰凉而尖利的东西抵住了。
他低头,发现是那支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