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述反问:“你怎知是我做的?”
玉姜答不出话,云述的眼尾却挑起了一丝笑。
还算有良心,仍能尝出他的厨艺。
云述将另一碗也推给她,声音很轻:“清早掌柜说,厨娘家中有事,今日客栈歇业……只能我下厨了。”
第54章
春暮夏初天气转热,玉姜便常不思饮食,偏生月牙镇上的人们口味都偏重,客栈备下的那几道菜虽是她素常喜欢的,在此时也不合胃口。即使没有那些事打扰,她只怕也是吃不下多少的。
手畔的这碗面没有花里胡哨的做法,汤底浓而不腻,不仅好看,味道也是她记忆里熟悉的鲜。
熨帖,温热,如同他这个人。
狐狸总知道她于夏热时喜欢什么。
在床笫之间,他也是如此。昨夜记忆漫上心头,想起他是如何让她忘了推拒,也哑了声音……
思及此,玉姜耳尖泛起淡红。
她低头喝汤,轻轻笑着转移了话锋:“怎敢劳烦仙君下厨,我都怕你想毒死我。”
云述拢袖斟茶:“若我真想毒你,不必费此周折。”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云述问:“昨日那人,当真是你的……”
剩下的话,云述无法说出口。
他始终无法接受玉姜的移情别许,无法接受他们之间已成为过去。
玉姜顿了顿,道:“是,怎么了?”
一个简单的“是”字,终于还是在割断了云述紧抓着的最后一根弦。弦断时的刺痛自是无法言说。
他悄悄捏紧了杯子,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你们怎么认识的?”
玉姜敷衍道:“华云宗认识的。”
云述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华云宗与魔域之人应该没什么牵扯。昨日那人浑身魔息,你以为我当真感知不到?”
玉姜并不否认。
从岑澜出现,她就料想到云述会有此一问,拖到此时才提及,已经是他足够有耐心了。
她没说是与不是,只问:“那又如何?我不觉得魔修就一定是罪大恶极的。不知旁人所遭受的痛苦与情由,又何以妄下断论?如今魔域平息,修真界安宁,两不干涉最好。仙君这对人莫名的敌意,还是少些为妙。”
“我没有这个意思。”云述神情比之方才更严肃,“就事论事,我只是说他这个人,你要提防。”
玉姜道:“不劳仙君挂心,这是我的事。”
她这话足够疏离,不动声色地将云述与她中间划开一道界限。
分明还坐在一起吃茶用饭,云述却总觉得,她已经离开他很久了,久到她早已不习惯将他视作信任之人。
连句有耐心的解释都不愿说。
“是,的确是你的事,我不该插手,更不该多言。但你……当真要与他,成亲?”
分开这么久,饶是在修真界随便打听,便能得知他的近况,而她仍是一次也没出现过。
如此狠得下心,自然是不爱他的。
若是不爱,寻其他人相伴也是常理。
可他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失而复得之后,又眼睁睁放她离开,再次失去。
玉姜没应他的这句,认真地低头吃面。
面吃到一半,玉姜终于开口:“我昨日见到客栈中有冰的梅浆……”
心中还存着气的云述眼皮也没抬,淡淡道:“你都着了风寒,还敢想着这些?”
玉姜猛然顿住,反问:“你怎知?”
云述倒是想说昨夜听到了她夜间的咳,又不敢将自己还记得这些的事说出口,生怕玉姜听完之后又会决然离开。
犹豫了一会儿,他说:“见你气色不好。”
“仙君不该当仙君,应当做郎中。”玉姜漫不经心地吃着面,接着话,“你之前那样讨厌我,恨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不要扰了你的清静。今时这又是做面,又是观人气色的,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云述听完她这略带嘲讽意味的话,坦诚应道:“没听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语气,倒像是在怪我之前的严苛。”
“不严苛吗?你可是用你那破手帕,生生将我绑回华云宗了。”
“但你也没老实待在宗门之内,还不是跑出来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他们之前很少争执,每次不愉快时,云述总是会轻易服软,大概是见不得她难过伤心。以至于她从不知,云述的这张嘴气起人来,丝毫不差。
本就因昨夜而积了一肚子气得玉姜,这会儿更是不肯轻易落了下风,直接问:“还是之前那话,仙君过去针对我,今时又这般照顾,还关心我与谁成亲,莫不是喜欢我啊?”
以玉姜对云述的了解,只要将话扯到这些事上,他定会息声。
没想到,云述非但没罢休,反而将那盏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眸中染了些许笑意,道:“我若说是呢?”
“?”
这下换玉姜说不出话了。
短短片刻,她将自己这几日的言行仔仔细细地捋过一遍,确认自己并未有何处暴露身份的。即使昨夜出格,但天亮之前,她也将迷梦散喂下了。
总不至于被他认出来。
若是没被认出来,这话又是何意?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问:“我听……我听浮月山的仙师们说,仙君是有心上人的。既然如此,就,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云述若有所思地点头,倏而轻笑:“原来你知道啊。”
玉姜尴尬了一会儿,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低头整理了袍袖,云述道:“但你应当也听说了,她在我怀中魂飞魄散了。她是解脱了,对我却是何等的残忍。十年,我想尽了所有的法子,今时才恍然明白,我与她之间隔着的不是天堑,也非立场。而是她的心,从未真正地留在我这里。”
一番话说出口,玉姜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直到指节被压出红印,方松开,低头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述似是早已猜到她会做此反应,也不在意,继续说:“所以,我何必执着呢?我放下她了,我倒是挺喜欢你的。毕竟,你还有几分像她。”
才生出的一丝心软就这么消散了。
她震惊地望向他,问:“你说什么?”
“要我重复一遍吗?”云述故意如此问。
玉姜心中郁结,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放下她,我能理解。你移心,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她?你真的敢重复一遍吗?”
她直接站起了身,大有云述敢再讲这话,她就与他打一架的架势。
昨夜缱绻温柔地唤着姜姜,耳鬓厮磨,拉她一同坠落红尘,翻云覆雨。清早一醒就能说出这种狼心狗肺之言?
云述看着她,心想,原来她也知这种滋味难捱。又可知他昨日听到沈晏川那番话有多难过。
他私心想让玉姜与他一同痛苦,这样也好知晓她心意仍存。
但终究……
终究不愿她伤心。
云述道:“玩笑话。”
“她若不在了,天上人间,我必救她回来。她若仍在,便不能如此残忍,留我一人。我只要她。在这世间,就算有一人再像她,哪怕相像到别无二致,只要不是她,就不行。”
第55章
七衍山——
山中的瘴气愈发浓重。
弥漫的浓雾让途径的鸟雀辨不清方向,终于坠落,在沾满了泥渍之后,恰好滚到了沈晏川的足边。
他俯身,将这只已经死了鸟捧在掌心,端详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极轻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问:“还在闹吗?”
身后之人一袭黑衣,在他跟前跪下,道:“回公子的话,其中几人闹得厉害,扰得这我们也不知该如何了。”
沈晏川回头,将掌中的鸟递给他,道:“溯光,你跟着我多久了?”
望着死鸟,溯光猜不透沈晏川的心思,于是心惊胆战起来,答:“回公子的话,自七衍宗覆灭,溯光受宗主所托,一直跟着公子,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是啊,久到记不清了。”沈晏川低头轻笑,语声却冷漠起来,“你也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小事你都摆不平,真的让我很失望。”
溯光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从当初沈晏川装作无家可归的乞儿,骗得当时浮月山上的仙君元初,做了门中首徒之时,溯光便知晓,小公子并不像自己想得那般无助懦弱,甚至比他的父母还要有决断。
元初又岂是愚蠢之人?但每次元初想要查访他的来处,皆有溯光在暗处为他摆平。
以至于他在修真界之中,没留下任何痕迹,干净得仿佛从不知仙法为何物。
“溯光只是不想看公子一错再错了。纵使目的达成,您真的能快意吗?宗主若还在,她定不想您变成今日模样……”
“什么模样?”
沈晏川骤然回头。
他走向溯光,缓慢地触摸那只鸟,看着它的血迹流淌而出,慢慢地问:“就像这只鸟,它倒是想活着,可它连翻越这座山的能耐都没有,只能迷失方向,死在这片浓雾之中。”
“我真的挺恨他们的,尤其是元初。我唤了他那么多年师父,他最后却没有挽留我,甚至没有为我多说一句话。当初,为了阿姜,他怀疑我、冷落我。如今,为了一只藏在仙师之中的狐,他任由我离山。”
“左不过是因为我不精通剑术,做不了他的得意门生。这样也好,浮月山上的那片梅林,就当是我送给他们的临别赠礼。等梅林下的阵法,一点一点,吸干所有浮月山弟子的灵息,我的大阵,就离完成不远了。”
“到了那时,我们再不会像多年前那次一样功亏一篑了!溯光,我们要成功了,你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