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风抗拒被揉脑袋,捋了捋被揉乱的头发,道:“不是!来日那么长,两人要在一处,总不能什么都不想吧?你出了噬魔渊呢,要带他走吗?他可是仙门中人,甘心过与我们一般的日子吗?今日愿意,明日愿意吗?总有一日,会心生怨怼吧。”
“他若不愿意了,我便会让他走。”
“若心生怨怼,分开就好。”
“我能接受一切的结果,所以才做得了这个决定。云述不是沈晏川,我不必来回比较。今日之我也非昨日之我,被囚禁渊中的这些年,我没有白活,更不会越过越回去。扶风,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听完这番话,林扶风道:“说这么多,你就是真喜欢他呗?”
玉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笑道:“那张脸很难不喜欢啊。”
“……”
林扶风冷笑一声:“肤浅。他还没我长得好看,不及本公子万中之一。”
玉姜:“……”
玉姜努力忍笑,点头:“林小公子,岂止万中之一?他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呢。”
正巧出翁来,林扶风起身告状:“出翁!你看她!她阴阳怪气,就是说我丑!你来评评理,我与那只狐狸谁好看?”
一把年纪的出翁向来不掺和他们之前的吵嚷,挪动步子往晾药的架子后去,慢悠悠地说:“我听不见。”
林扶风:“……”
*
览翠江畔刚下过一场雨,有几个农人披着蓑衣顺着田间小径往村子中去,一路议论着什么,在迎面撞上罗时微一行人时,明显多了几分畏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样怪异的举动,罗时微不解,但也不好追上去问,便继续与白芷往村中去。
不止农人,就连孩子都绕道走。
大概是过于惊恐,这孩子连风车都拿不稳,掉在地上,被一脚踩进泥中去了。
慌乱之态,仿佛看到了怪物。
览翠江就在昔日的七衍宗山门之下,昔日七衍宗尚且昌盛时,览翠江畔各城得了整整千余年的安宁。
而后七衍宗覆灭,仙山灵脉被生生斩断,受其庇护的城池镇子皆衰败了。
仙人灵泽不再,便会有妖物作祟,附近百姓深受其扰。
修真界众仙门念在曾受喜七衍宗宗主宋宛白的恩情,在闲暇时也会往此地来除妖斩祟。
故而,这里的百姓见了仙师,不该如此惊恐才对。
在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自她们身边匆匆跑过时,罗时微再也奈不住好奇,抓住了那少年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问:“见我们跟见了鬼似的,为什么?”
半大的少年当即跪地求饶:“求你们了,放过我,我什么也没做,哪里也没去。”
罗时微被他这举动惊住了,问:“只是问你话,你好好答了就是了,跪什么?”
少年连话也说不清,只一个劲地求饶。
罗时微将华云宗令牌拿出,道:“看到了?我是华云宗少主罗时微,你们受了谁的威胁,尽可告诉我,我自会除害。”
“没有没有……无人威胁……”
“我很听话,哪里也没去……”
“求求你们放过我……”
罗时微生怕将人给吓傻了,不敢再留他,任他跑远了。
白芷还想追上前问,被罗时微轻轻按住了。
罗时微道:“他们避我们如蛇蝎,追上去也问不出来什么的。我就是奇怪,览翠江畔百姓曾受七衍宗庇护,无论如何也不该害怕仙师啊。”
说到这儿,白芷想起了什么,不禁将声音放低了:“少主,七衍宗已经不在了。如今,距览翠江最近的……是问水城。”
问水城……
自那年,三千多户百姓死于幽火之下,问水城几乎成了无人敢提及的禁忌之地。
伴随着问水城,无人敢私下议论的,还有玉姜。
问水城和玉姜,究竟有何关系,没人知晓具体情由,却又心知肚明。
左不过是浮月山那位师姐一时鬼迷心窍,急于求成,转修幽火,将问水城的数千条无辜人命充当了她修炼的药引。
至于她为何放弃仙法,变得如此丧心病狂,无人知晓。
幸得浮月山大师兄大义灭亲,将玉姜诛杀,才让更多人幸免于难。即使他们知道玉姜已死,却还是不敢随意踏足问水城。
传闻说,那里早已是鬼城。
无一活人,只有被炼化的魔物。
罗时微停顿了半晌,问:“你相信传闻?”
白芷摇头:“既然我们都来救玉姜姑娘了,自然是不信那些传闻的。可是……问水城当年死了那么多人,一定有原因啊。修真界无人敢管,只将脏水泼给玉姜姑娘一人了事,那更说明,城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保不齐,就与这些村民的怪异之举有关。”
两人还没想明白,却听见远处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是沈晏川。
他一袭素衣,背着一架七弦琴,远远见着了罗时微,还不失风仪地颔首笑了一下。
罗时微却皱了眉,低声道:“阴魂不散。”
沈晏川似乎能听到她的腹诽,走近之后笑说:“我好生与你打招呼,你还骂我,难道这就是你们华云宗的教养?”
罗时微轻笑一声,道:“是又怎样?换我娘来,骂得更难听。”
话刚说完,她察觉了不对劲,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晏川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我先下山的,然后紧接着你就跟来了,我更应该怀疑你的用意吧?”
罗时微没耐心,抽了剑架上他的脖颈:“问你,你就答。下了浮月山,我可不会再对你留什么颜面。你若真死在这儿了,你师父不会来华云宗问罪。”
抬手轻轻捏了剑锋,沈晏川将她的剑挪偏了一些,笑道:“我受师父之命来找仙君,这也不可以?难不成,你们也是来找仙君的……这么热心啊,看来华云宗近来事务不忙,各位很有空闲。”
将剑再度压回去,剑锋划破了他的脖颈肌肤,罗时微并不计较他说话拐弯抹角,只问:“我们有水明镜,知晓仙君去向,不屑与你说罢了。你呢……沈仙师,你怎知仙君在哪儿?”
云述在噬魔渊之事,除了水明镜,不可能再有人知晓。
罗时微用许映清给的仙君玉令,一路追踪至览翠江,费了不少周折。
而沈晏川,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脖颈的刺痛让沈晏川不悦:“览翠江是浮月山往华云宗的必经之地,我凑巧找到这里罢了。问了几个村民,说仙君曾在此除过一只鸟妖。我说完了。”
罗时微怔了怔,旋即从容收剑,颔首道:“误会你了,走吧。”
沈晏川走远之后,罗时微眼底的神色微沉。
白芷问:“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罗时微道:“他露出了马脚。”
“什么?”
“这里的哪个村民,敢与仙师说这些啊。”
白芷恍然。
罗时微道:“他不对劲,跟紧他。”
*
流光玉最后一次波动,便是玉姜主动亲云述的那一回。
自那之后,再无动静。
玉姜闭关了几日,非但没能调动幽火之力,反而催动了幽火噬心,伤了元气。
数次无功而返,玉姜几乎对自己没了耐心,颓然地回了白梅树下。
白梅树上悬挂的铜铃分外安静,即使再大的风浪也没动摇过分毫。忽而,一阵清风拂过,铜铃开始晃荡。
玉姜的心忽然紧了起来。
这是沈晏川的铜铃,也只会被沈晏川的灵息所震动。
他又来了。
就在噬魔渊外。
噬魔渊最初的结界历经千万年,早已脆弱不堪,是他亲手以大阵完成了加固,将玉姜困在其中。
便也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法子。
“沈晏川!你只剩装神弄鬼的本事了吗!”玉姜克制不住满腔怒意,冲着铃铛喊出了声,“你就不敢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与我一较高下吗?从前是你偷袭,如今也只敢躲在暗处,只怕连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你就算再修炼上千年!万年!也不可能比得上我分毫!”
铜铃的动静更激烈了。
大概是戳中了沈晏川的心事。
“你当初弃修剑法,是为了什么?因为发现只要有我在,修真界的剑道之顶,就不可能是你!”
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从浮月山最冷情之时,一同走到了昌盛不衰。
玉姜为浮月山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回馈她的却是一道永不得出的封印。
什么永不得出。
她偏要闯出去,偏要站在沈晏川面前,将他那张虚伪的面皮挑破,让世人都看看,浮月山那位备受盛名的沈仙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动了怒,玉姜剧烈地咳了起来。
多日没有动静的幽火,此时在她的经脉之中放肆焚烧。倏而,她受不住灼心之痛,吐出了一口鲜血。
在同一瞬,白梅树感知到了她的血,发出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姜姜!”
云述快步上前,挡在了玉姜的身前。
白光直照云述的双目。
他闭着眼睛,将玉姜揽进怀中,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时辰尚早,玉姜以为云述还没睡醒,没想到他竟会忽然出现在此。
玉姜冷静下来,发觉了不对,轻轻抚上他的眼睛,问:“你……你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