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时微不明白,小声咕哝:“竟还给他开宴,未免太……”
没等他说完,白芷悄悄踢了她座椅一脚,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罗时微噤声,抬眼时看到罗观月的眼神,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应声:“是啊是啊,用过饭再说。”
萧羽书似乎对是否开宴并不感兴趣,也不怎么在乎罗观月是否应允他此行的请求。
罗时微的那一句“确实如此”让他的心沉入深水,四周一片寂静。
他竭力保持冷静,却还是被耳畔熟悉的声音所捕捉心绪。
他望向对座的罗时微,此时才注意到,她在家中时穿着比在外更随意,一袭碧色长裙,给她添了些许柔和。
柔和……
这两个字跟罗时微的性子根本沾不上边,冒出这个念头的那一瞬,萧羽书低头自嘲般笑。
他简直是疯魔了才会这么想。
此女扇他巴掌的时候,干脆利落,没半点犹豫迟疑,更没将他的师门放在眼中。
气焰嚣张,盛气凌人。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
出正堂时,罗时微与萧羽书并肩走,一时静默,罗时微受不住此等尴尬氛围,主动搭了句话:“你为何来华云宗?”
萧羽书低头迈过门槛,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兴致不高,也不想回话。
罗时微问:“你年岁比我小得多,脾气倒是比我大。我还没生你气呢,你倒跟我装上不熟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听到年纪,萧羽书恹恹的脸上多了些神色,冷冷地拂开了罗时微的手,道:“不错,我的年纪是和你的扶风弟弟一样,但性子就没有他和顺了。再者说了,罗少主,咱们本来就不熟。”
罗时微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萧羽书径直离开之后,罗时微忍不住骂出了声,对白芷说:“你听见没!你听见没!我难得给人好脸色,他竟如此不识趣!这人也真奇怪,前几日还因为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不高兴,今日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白芷笑了笑:“有没有可能,他现在依旧不高兴。”
罗时微:“……他不高兴什么?”
白芷道:“你听不出来吗?他吃林扶风的醋呢。”
罗时微无话可说。
她只是之前跟林扶风开了句玩笑。
毕竟弟弟逗起来很有趣。
不承想,还得罪萧羽书了?
思索半晌,罗时微依旧想不通其中原因,便问白芷:“吃醋?我之前可没少揍他,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什么啊?”
“难道是他看上了华云宗?我娘说过,像是沈于麟那种一心冲着宗门来的男人,是一定要敬而远之的,不然,华云宗也会赴七衍宗的后尘。”
“应该不是。”
“你了解他?”
白芷冷笑:“无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往常每年剑法比试,我都能替华云宗拿个第一回来。后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宁觞这样的小门派,竟然屡屡让我败下阵来!我华云宗的颜面,就这样被此人踩在脚底下,少主,你就该狠狠教训他,而不是跟他纠缠不清!省得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还敢亲自登门。”
“……”
罗时微着实忘了这茬了。
白芷与萧羽书的确积怨已久。
这些年的剑法比试,按理来说都应当是她这个少主亲自前去的。然而那时她立过誓,在这种场合只与玉姜比试,这才遣整个华云宗的大师姐白芷前去。
白芷一向是温和的,在外从不与人结仇。
除了每回的比试回来,白芷都要闷闷不乐上许久,一问缘由,都是因为横空出世的那个宁觞派大弟子。
“输了就是输了,我也不是输不起之人。可是,少主,你是不知道,他出招的方式有多羞辱人,他不睁眼睛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傲慢之人。”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除了少主你。”
罗时微:“……说他就说他,你怎么还连带着说我?我怎么了?我打架时是睁眼睛的。”
白芷:“……”
这两人在气人时简直如出一辙。
白芷停下步子,气愤地指向萧羽书所在的方向,道:“这小子跟人比试时,傲气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的还以为宁觞多了不起呢。而方才,他看似冷淡,实则眼神就没离开过你。”
这些话,林扶风说过,如今白芷也说了,就算罗时微再不想往这方面想也不可能了。
反正想不明白,罗时微也不喜欢自寻苦恼,她道:“所以,他今日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借水明镜。”
罗时微惊诧:“水明镜也是他配拿走的!我去找他!”
没等罗时微走,白芷两步赶了上来拉住他,劝:“宗主不是还没答应吗?刚说备宴,你此刻就去找他,宗主要怪你的。”
也是这个道理。
罗时微平静下来,与白芷一同往园外走,随手搭上白芷的肩,宽慰道:“你也不必太生气,他再趾高气昂,上次比试还不是输给了玉姜?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可见本事还是一般。白芷,你在我心里就是华云宗最厉害的,多练,早晚杀回去!”
白芷一阵感动:“少主……”
罗时微叹口气:“且不管他的目的如何,我是肯定会替你教训他的,别生气了,一会儿莫要输了气势。”
“嗯!”
*
“出翁这几日病了,服了灵药化回树形疗伤,三五天的是不会醒了。”
林扶风跟在元初的身后,小声地说着。
元初颔首:“无妨,让他好生休养,我在此等上几日就好。”
元初住进林宅已经两日了,大多数都是林扶风在身侧照拂,玉姜只有一日三餐时会出现,其余时刻都不知在做什么。至于云述,他只听闻住在另一处养病,来此之后一面也没见过。
忽地,元初停下步子:“我来此不是为了带走云述。”
林扶风背脊一僵,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元初道:“你将此话回给阿姜,我并非……”
“师父不必为此多心。”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玉姜走了过来,道:“云述没来拜见师父,是我没告诉他。他病愈之后总是忧思城外之事,见了您,只怕更放心不下来。”
元初站在原地,望向玉姜。
自他们师徒二人重逢之后,玉姜待他的确一如既往地恭敬,然而只有他清楚,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仿佛只剩恭敬,少于亲近与些许信任。
她将云述掩在身后,生怕任何与浮月山有关的人会对他不利。
如此是在保护云述……
又像是在保护当年的自己。
元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对上玉姜警惕的眼神,他又将话收了回去,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点头一笑,就此揭过了这次谁都不愿意说下去的对话。
玉姜落他半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良久,元初开口:“说起云述,阿姜,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玉姜摇摇头,道:“他的事我都知道。”
元初停下来,半侧身子看了她一眼,道:“总有些你不知道的。”
“什么……”
元初又开始往前走,小径之中杂草横生,露水沾湿了两人的衣摆。
他道:“当年,他从噬魔渊中回来,灵元破损,失魂落魄,自那以后颓唐数月,一心求死。”
玉姜没想到是这一段。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又酸又痛,整个人都被定住,动弹不得。
元初继续说:“按理来说,我该罚他。一则,他不尽仙君之责,误了要事。二则,为情所困,自暴自弃,将自己伤成那副样子,实在不成体统。起初,我罚他伤愈之后去跪千书阁,想让他知晓自己的过错。没想到,整整五十一天,他始终不进水米。后来,他自请下山游历,我虽痛惜,却还是随他去了。”
“狐狸一族重情,云述尤甚。”
“最初知晓他对你情根深种之时,我甚是惊诧,心中很乱。我不解他心悦之人为何偏偏是你,与此同时,我又庆幸……幸好是你。”
幸好是玉姜。
幸好是这个他亏欠了许多,多到已经无法弥补的最疼爱的徒弟。
玉姜逢亲人背弃,又受尽世人指摘,所经受的委屈远超他的设想。
元初想,他即便是魂归九幽,也无颜与她再见。
然而,幸好还有一人,真心待她,为她的苦而苦,因她的痛而痛。
如此世间,便不只有冰冷。
“他不在浮月山的那些年,我常常在想,我当年为何开宗立派。难道就是为了看你们痛苦熬煎吗?”元初摇摇头,苦笑道,“我明明……是想给你们一个家的。”
第105章
在师姐宋宛白身死之后,元初始终不能原谅自己。若非他一时的嫉妒之心,又怎会在师姐命悬一线时不在身侧?
如若他在,想来会有另一个结果。
一夜白头的痛苦,他参透诸多。
若能在冷清的浮月山清修,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待他日,飞升成仙也好,寂寂终老也罢,只要养育好了宋宛白的孩子,他总归也算是赎了罪。
他没想到会碰见另一群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