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无落剑刃处狠心划下,血珠涌出,浸润了剑锋。
再次挥剑之时,剑意裹着血气直冲黑雾而去。那些妖物似乎极为惧怕她的血,一连退避好远。
“流光玉……”
林子深处传来了空荡的声音。
黑雾缠绕许久,最后化成了一条蛇的形状,盘踞在树枝上。而说话的,也正是这条蛇。
它的笑声有些刺耳:“这些年,我一直能嗅到流光玉的气息,近在咫尺,动人心魂。原来,你就是流光玉的主人。但我猜,你还控制不了它。可恨我却出不了这片林子,不然,定是早已吃了你,尝尝这无尽魔息了。”
玉姜执剑看向它,缓声道:“你怕是在痴心妄想。你背着仙门封印,连个人形都化不出来,也妄想能吞流光玉?我杀了你,也只是顺手的事。”
它却窸窸窣窣地顺着树枝探出来,吐着蛇信,说:“我知道,你是仙门中人。流光玉想必让你痛苦无比吧?毕竟这种东西,就是会一寸寸腐蚀你的仙骨,吞没你的灵力,最后把你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你若给我,你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我能助你破解封印,逃出噬魔渊。可好啊?”
“不好。”
玉姜简单直白地答。
这句话惹怒了这条蛇,它猜中了玉姜如今尚且无法利用流光玉,说破天去不过是个寻常的仙师。去除了这一层顾虑,它整个从树枝上冲了下来。
玉姜侧身躲开。
扑了个空,它重新化作黑雾,绕着玉姜飞快地旋转,意欲吞没。
它背负着仙门的封印,使不出太多的妖力。若在之前,玉姜见着这样的妖邪或许还要缠斗许久,可此处是噬魔渊。
遍地幽火的噬魔渊。
纵使她尚不知利用流光玉的诀窍,这区区幽火,用起来却是不在话下。
玉姜双手捏诀,在伸开的那一瞬,无落剑化为数个,剑端萦绕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幽火。火光闪烁之间,数个无落剑如钉子一般精准无误地穿透了黑雾。
它的蛇鳞碎裂,爆开。
这条蛇甚是暴躁,在倒地后被幽火灼烧吞噬之时,仍旧挣扎着想要腾起。垂死挣扎,在玉姜眼里实在自不量力。她凝聚了无落剑,打算给它致命一击。可正在此时,不待她动手,便先看到了从远处飞跃而来的云述。
云述的发丝被风影拂乱,掩了他的面容。衣袂翻飞,四周乍亮,他的指间散出一道白光。
长发被吹开,在看清他眉眼的那一瞬,玉姜暗暗吃了一惊。
其间流露出的冷淡与狠意,让云述在那一刻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
云述的双眼生得漂亮,且在每回看向她时,眼尾都微微上挑,带着些许无法言明的笑意。久而久之,她便觉得云述本身就是这般温顺谦和。
其实,玉姜只在今日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在面无表情之时,眸底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凉薄的清冷意味,让人难以心生亲近之意。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刺眼的白光掠过,精准无误地抹杀了这条蛇最后的一缕残息。
他祭出长剑,因灵力不济艰难地支撑。剑光熄灭时,他轻微地喘息着,迟疑地掀起眼帘,同样望向了玉姜的眼睛。
他灵力只恢复了一些,最后补上的这一剑已经竭尽所能。可不知为何,玉姜总觉得他使出的招式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总归不像是浮月山外门弟子的招式。
没来得及多想,玉姜收了无落剑,几步走至他跟前,斥道:“你深更半夜往这里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封印了无数魔物妖邪的噬魔渊?你知不知道我会……”
山林重归于寂静之后,云述看着向他走来的玉姜,双眼中陌生的情绪淡去,重新挑起一抹笑,语调还是玉姜熟悉的温淡:“会什么?”
玉姜又好气又好笑,平息了怒火之后,道:“会担心。”
听了林扶风劝他往玄墟海中来时,玉姜生怕云述真的会信。这里处处魔障,哪里是一个小小仙门弟子能独闯的?
即使是她,也从未来过这里。
那一瞬,充斥在她胸口的,便只有担心,担心这只狐狸会遭遇什么不测。
风声止,四周静得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为何,听了她的这话,云述的心漏跳了一瞬。片刻之后,他轻声说:“我只是来看看,本就打算天亮之前便回去的,没想到……你会来。”
“渊中煞气极为压制你的灵力,我若不来,难道看着你死吗?”
“我不会死的。”
云述眼尾染着笑意,道,“但你会追来,我很高兴。”
这人当真是疯了,在这样满是妖邪的漆黑林子里说什么高兴。在玉姜看来,像是他这样灵力低微的仙门弟子,稍有不慎就会殒身噬魔渊。
玉姜二话不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别说这些了,不想死就赶紧跟我出去。”
云述却没动,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竹片,道:“或许林扶风没说错,出去的法子就在玄墟海。”
把竹片放进玉姜掌心之后,他说:“浮月藏卷中记载过,任何结界都会有脆弱之处。用对了法子,便能闯出去。”
竹片上是火焰的形状,玉姜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她仔细端详着竹片,道:“可是当年,沈晏川将我关在此处时,用剑阵施加了术法,又加固了渊中结界。只怕没那么容易找到破绽。”
云述却笑出了声,带了几分少年气。
他施法收了长剑,声音清越:“他也只不过是浮月山寻常弟子,没有那滔天的能耐。渊中结界特殊,不是谁都能加固的。他说的话,骗人也未可知。”
当年沈晏川出山,前往人间游历,凡是有人见之,皆称赞其少年有成,往后必会承继元初仙君之位,成为浮月山下一任仙君。
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玉姜却从未听有人说沈晏川只不过是个寻常弟子。
方才那条蛇,修炼多年,身上背着的仙门之印来自功法十分深厚的仙师。且不说寻常人,即使是浮月山的内门弟子,也没几个敢硬着头皮迎上来的。
云述却没走,反而施法补了一剑。
那一剑的招式,绝不简单。
玉姜想不太起来,只是忽然间觉得,面前这只小狐狸,她从来都不是很了解。
不过看他的模样,应当是没听到那条蛇所说的,关于流光玉的话。
并未察觉到玉姜的异样,云述还在说:“这竹片,是方才那条蛇守护的东西。上面画的纹样,是幽火。我尚未想出这竹片的用处。只是我觉得,只要我能找出破绽,以你幽火之力,我们出去不成问题。”
收了竹片,玉姜将它揣进怀里,继续往林子里走,缓声说:“你说得没错,出去的法子或许一直就在我们眼前,只不过是我们忽略了。今夜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同行。你引路吧。”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云述不做怀疑,应声便走在了前面。
还没走出两步,玉姜一个手刀劈在他肩颈处。
云述被定身。
她慢悠悠地走到云述眼前,晃了晃竹片,半笑不笑地说:“知不知道什么叫从长计议?难道说,你深夜独自往后山来,是还有别的目的?”
云述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听。
玉姜道:“单凭幽火之力,是没法出去的,难道你不清楚?你入噬魔渊那天,铜铃感受到了沈晏川的气息,说明他来过。你说你是浮月山弟子,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为何无人寻你回去?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绝不会放任一个弟子消失而不管不顾。我之前便觉得奇怪,但我选择了相信你。可你今夜所为,实在很难说服我,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不然,别想活着出这片林子。”
第13章
火光熄灭之后的天色越发深沉。
不知为何,玉姜却能看清楚云述的眸色。才泛起了稍许雾气,又被他沉下的眼睫轻轻拢住,无端染了凉意。
这番话原本也是为了诈他一诈。
可是狠话说出口的那一刻,玉姜竟多几分后悔。说不清缘由,她只是没与他对视,又走回他的肩侧,望着林子深处的幽黑。
她一挥手,解了部分的禁,许他答话。
可她先听到的,却是一声自嘲般的轻笑,比他的眸色还要凉上几分。
良久,他道:“你心中既已有了断论,何故听我辩解?”
“玉姜,你救我性命,让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想观察我是否对你有所图,对吗?”
云述眸色沉了沉,又漫起了如旧的笑意来,温声道:“朝夕相处许久,说过那么多话,你却是都不相信。那我今日无论如何解释,想必皆是枉然。既如此,你不如直接动手。”
玉姜从未料想到,自己竟对以退为进这招毫无办法。这云述瞧着温和,不锐利,却也能用一番话堵得她无法继续问下去。
内心挣扎半晌,玉姜道:“我不管你目的是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问一句,你如实告知我……是沈晏川让你来的吗?”
“我和他不相熟。”云述望着她,道,“曾经说过的这句话,也没有骗你。”
玉姜为他解了禁,头也不回地原路回去了。
天色将明,山洞外下了一场雨。
出翁在生火煮粥。
被烧透的树枝呛人,出翁别过脸去连咳好几声。这边动静太大,正在修补无落剑的玉姜回头看了一眼,取出一方帕子掩了口鼻。
她挥手驱散烟灰,道:“你怎么能烧得这般呛人?”
出翁又是几声咳,缓了好久才说:“这些树枝被水浸湿了。之前下雨时云述煮饭,也从未这般啊……”
自打云述来了渊中,出翁事事都仰赖他做,可算是偷了一把闲。
云述行事周到,细枝末节处处照顾得当,不知累一般,从没怨言。
简直是他的救星。
若非某位祖宗又与云述闹了别扭,出翁也不至于下着雨还要亲自来煮粥了。
话说到这儿,出翁也不再与这些湿柴较劲,碎步挪了过来。
修补无落剑本就不容易,玉姜被他挡了唯一的光线,心情也不大好,略有些烦躁地说:“有话就说。”
出翁按下她的剑,不许她再修,问:“那夜,你跟云述吵架了?”
玉姜动作慢了一瞬,胡乱答:“没有。”
“那就是你骂他了。”
玉姜反问:“我有那么爱骂人吗?没有。你为何这么问?”
出翁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地说:“平日里只要得空,他整日都黏在你这儿。这几天,他可是一回都没来过,你也没过问他在哪儿。看不出有问题,我这几百年可真是白活了。”
她心中很是复杂。
其实她知道,在没有实据之时,猜疑人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当着面问出。更何况,如今细想起来,这段时日云述待她分外体贴,从无任何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