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哄人的胡话她都说过,唯独这三个字是真心的。若非是被这只狐狸的漂亮给迷了心窍,她才不会在意噬魔渊中误闯进来个什么,更不会不由分说就抱回来。
或许出翁说的没错,她的确有些色令智昏。
温热的呼吸起伏,目光相接一瞬之后,玉姜才恍然察觉出,这样的距离似乎是近得不大对劲。她想往后退,却在这时听到他开口,声音飘浮着,似乎是雨后带着薄雾的竹林,沁凉而清越。
“可我觉得……”
“什么?”
“你才是。”
*
“此次华云宗论道,云述仙君未至也就罢了,浮月山竟一个人也没来。浮月作为众仙门之首,他们没到又算怎么回事?”
“那个沈仙师来了,只不过吃了个闭门羹,后来被赶出去了。这么不给浮月山面子的人,除了她罗时微,还当真找不出第二个。”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当年罗时微纠缠沈晏川未果……”
闲话还没说完,一柄剑重重地拍在了喝茶的木桌上,震得路边的茶棚颤了三颤。
罗时微抱臂坐下,声音硬邦邦:“说下去。”
在华云宗的地界说罗家少主的闲话,还被听了个正着,现下又看到她这个能活剥人的脸色,任谁都要怕。
说话为首之人忙躬身致歉:“都是些无凭无据的话,冒犯了少主,是我们的错。”
罗时微唇角微扬,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重复:“说下去。”
他们哪敢将方才的话说下去。
这些年,除了事关各仙门的大事,华云宗罗宗主几乎从未出面过,事事都是他的女儿亲自处理。而罗时微手段果决凌厉,足以威慑众人。
若非如此,也不敢明面上开罪浮月山。
“是我们多嘴多舌了,罗少主见谅,还请宽宥我们这一回。”
罗时微没再追问,毕竟他们口中能传出什么难听之言,她再清楚不过了。
一些与沈晏川的旧时瓜葛,能被人议论至现在,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他们却连提也不敢提。
左不过是看她年纪轻,好欺负。
罗时微收回视线,面色冷峻,道:“现在滚,往后,不要让我在华云地界看到你们。”
“是,是。”
人已走出好远了,罗时微身边的女修白芷还是愤愤不平,对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啐了一口,道:“这些人真是仙门弟子吗?合该告知了他们的宗主,割了舌头逐出去。”
罗时微抿唇冷笑:“闲言碎语堵不住。”
说罢,她拿剑便起身离开。
白芷小跑着跟在罗时微身后,唤道:“少主,咱们还是别去了吧。噬魔渊只在传闻中有,咱们谁又见过呢?就算真找到了,也不能确定玉姜姑娘真在里面。有进无出之地,听着就吓人。”
“可是玉姜没死,这几年影蝶却丝毫追不到她的气息。除了噬魔渊,我想不出浮月山还能用什么把戏困住她了。”
当年玉姜本就是负伤出走,留了一封信说是回了浮月山。
从那以后,竟全然没了消息。
以玉姜的性子,即使是遮掩灵息归隐人间,也绝不会瞒着罗时微让她担心。
人们都说,玉姜身死魂消。
罗时微那时信了。
直到前几日,玄墟海波涌不止,华云宗的法器水明镜探出了玉姜的灵息。由于被魔气裹挟,分辨不清方位。
与玄墟海有关的魔气汹涌之地,她只能想到噬魔渊。
白芷还是不放心,不愿罗时微冒这个险,道:“可是我们并不知噬魔渊在何处,如此草率前往,只怕是要出岔子的。”
罗时微驻足,思索了片刻,道:“事情出在浮月山,我们便去浮月山。沈晏川给不出什么交待的话,云述仙君也得给我们华云宗一个面子。这件事,必须说清楚。”
*
渊中起了雾,四周都瞧不大清。
枯枝遍地,池水边上飘浮着未曾消退的薄冰。
浓雾中,隐约有一人的身影。
林扶风虽看不清,但想来除了云述之外也不会有旁人了。他朝着那个影子扔了一个小石子。察觉到的云述微微侧身,分毫不差地用手接住了石子。
他的眉眼间是平素没有的凌厉,在看清楚是林扶风之后,这才舒缓下来,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扶风抱臂而立,问:“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这后山,幽火常年烧灼不休,寻常人入内,一刻之内必化为焦灰。你没事往这里跑,我总得知道原由。”
云述往回走,淡声说:“闲来无事,四处走一走。”
林扶风却不许他走,捉住了他的手臂,声音中带笑:“不说清楚别想走,万一你心存歹念要害阿姜怎么办?”
“我不会害她。”
“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
林扶风略微警惕地说:“不管你怎么想的,都死了这条心。我不同意。”
云述抬手拨开他的手,神色严肃,道:“我心里想什么与你无关。你心里想什么,于我而言不重要。我再说一遍,我只是闲来无事四处走一走。”
他转身欲走。
却听到林扶风在身后喊了一声:“而且我还知道,你来此处,是为了查看结界。你想出去。我告诉你,出去并不是毫无办法,我前段时间查探到,破解结界唯一的方法便在玄墟海中。我没告诉阿姜,是担心她涉险。你如果真心对她好,不如替她去看看啊?”
尽管他在喊话,云述却一步也未停,转顺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入夜,玉姜睡不着,裹着衣衫出来,还打算顺道偷一坛出翁的酒。
为了不惊动出翁,她特意将步子放得轻缓。
谁知酒坛刚抱进怀里,出翁就醒了,裹着被子坐起来,冲玉姜笑。
玉姜跟着笑。
出翁拿着一根竹竿敲了敲放酒的架子,教训道:“我是不是说了,你在病中,一滴酒也不能沾?你怎么记不住呢?”
玉姜把酒放回去,声势也弱下来,道:“那……那就只喝一点。”
“一点也不行!此药须忌酒。”
罢了,反正是说不过出翁的。
玉姜正打算回去,却感觉到哪里不对,回头问:“云述呢?”
出翁与云述是住在一处的,而眼下云述所睡的那块寒石却空空如也。
第12章
玉姜伸手捏了个火诀,独自出来寻。
林扶风素来喜欢睡在树枝之上,此时正睡得香甜,怀中却被人砸了一颗果子。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看清楚是玉姜,问:“阿姜?怎么了?”
“云述呢?”
林扶风没反应过来,问:“我怎会知道他在哪儿?深更半夜的,定是在睡觉吧……”
他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树枝上,枕着手臂打算继续睡。
刚闭上眼,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完了。”
他震惊又害怕,喃喃道:“我说的话,他不会当真了吧。”
*
渊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越往林子深处走,周遭越是冷得吓人,那种冷意能锐利地刺穿衣物与脊骨,直达心口。
火诀失灵,被邪风吹灭的那一瞬,玉姜抽出了无落剑。
无落剑早已断裂残缺,她许久未曾用过,可是拇指抵在剑柄的纹路处,那种熟悉的感觉便再度升腾起来,久违的心安占据着心口。
“云述!”
她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应答。
若云述当真依着林扶风的讲述孤身来玄墟海,寻找结界的薄弱之处,便一定会打此处经过。
这里幽火常年不灭。
在噬魔渊中待了这么久,玉姜踏足此地还是头一回。
她原本打算等自己恢复,灵力足以压制利用流光玉之后,便可以利用流光玉找到破解结界的法子。
没想到是云述先一步冒险。
玉姜知晓云述着急出去,却不曾想他竟这般深夜独自行动。若非是今夜她偷酒喝发现了他不在,只怕等明日天亮,他便会被幽火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云述!”
仍旧无人应声。
“这狐狸,该不会真入玄墟海了吧……”
林扶风和他,当真是没有能让人省心的。
忽然,头顶传来树枝折断的咯吱声,玉姜迅速一躲,漆黑的暗处急速飞来一团黑雾。玉姜挥剑斩断,黑雾一分为二。
很快,这团黑雾又重新凝聚,在不远处上下飘浮着,像是虎视眈眈的妖物。
无落剑感受到妖邪之气,铮铮作响。
后山这片林子当真藏着许多受仙门术法束缚无法外出的妖邪。
之前她百般告诫林扶风不得靠近,没想到今日自己竟也送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