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到萧羽书,杨宗主一直悬着的这颗心才落回去。
萧羽书跪在他跟前,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吝惜言辞一般道:“跟丢了。”
杨宗主气不打一处来,高高抬起一旁木架上惩戒弟子用的戒尺。
萧羽书也不躲,闭上眼睛准备挨打。
犹豫半晌,他恨恨地扔了戒尺,斥责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将你教导得出类拔萃,在修真界扬名,结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有何用!”
安静听完这番话,萧羽书先是惊愕地抬头,良久,他开始扯自己的腰牌。
“你做什么?”
萧羽书将腰牌解下,放在膝前的地上,道:“师父不是要逐弟子出宗门吗?弟子便先将宁觞腰牌归还师父。”
杨宗主:“……”
他简直要被萧羽书给气昏过去。
这口气险些噎死他,杨宗主缓了许久才抚着心口,骂道:“带着你的腰牌,后山罚跪!无我吩咐,不得饮食!”
萧羽书一句反驳或解释也没有,老老实实地拾捡起腰牌,出门去了。
杨宗主在后面骂:“孽徒!气死为师,气死为师……”
萧羽书在杨树下跪好,杨花飘落,他打了两个喷嚏,又因宁觞难得遇上好天气,日光暖融融一晒,他便开始犯困。
正低头悄悄睡觉时,他被人拍了一巴掌。
头也没回,萧羽书叹息:“你也不怕被我师父发现。”
罗时微拍完他便一跃到了树枝之上,坐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总得知道,你当日的话有几分真。”
萧羽书无奈地抬头,道:“我的命都在你手里攥着了,这也不信?”
轻易杀了萧羽书恐会惊动整个修真界,到那时这桩罪名又得落到玉姜头上,罗时微简直是疯了才会那样做。
若轻易动不得,便只能时刻紧盯了。
罗时微不喜欢纷乱的杨花,用衣袖覆面挡了挡,道:“不信。”
萧羽书:“随你。”
罗时微觉得无聊,主动搭话:“你师父若让你跪上十天半个月,是否便一直不能吃饭?”
萧羽书蹙眉:“你偷听?”
罗时微挑眉:“宁觞实在是小门小户,那结界形同虚设,满门弟子也都学业不精。你与你师父说话时,我就在房顶上,竟无一人发现。我也很遗憾,本来都做好打一架的准备了。”
萧羽书:“……”
干咳一声,他试图解释来挽回面子:“我们宁觞向来松泛闲在,弟子想睡就睡,想出门便出门,从不像你们华云宗那般要求死板。”
罗时微嘴上没留情:“怪不得不行呢。就这还做着捧你当仙君的美梦?我都没敢想过呢。”
萧羽书是这忍无可忍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罗时微挑衅一笑:“你猜?”
萧羽书不想理她,再次闭上眼睛安静罚跪,冷冷道:“不猜,无聊。”
“萧羽书,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我放你回来,可不是让你一直在这里罚跪的。”
萧羽书道:“半月后,望清山茶会,我会前去……沈晏川也会去。”
罗时微一愣,问:“你怎知?”
这回换萧羽书扬唇笑:“你猜?”
他有心与罗时微说笑几句,奈何罗时微从不是能受得了旁人卖关子的人。
她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扬手就要施力。
萧羽书一惊,抬手挡脸:“是我师父给他下的帖子,方才见他遣人送来了回帖,应了此会。”
杨宗主果然没放弃对付云述,竟还找上了沈晏川。
罗时微愤恨道:“我去杀了这个姓杨的!”
萧羽书吓得起了身,赶忙拦住罗时微:“好歹是我师父呢,罗时微,你手下留情!你若杀了他,望清山我可不带你去了!再者说了,关于沈晏川的私隐,还是你告知我,我才窥得一些,我师父又不知情。若是知晓,他是绝不会与沈晏川扯上关系的。我们现在不正是需要引蛇出洞吗?轻易动手,你可见不到沈晏川了!”
忍着怒火,罗时微放下了手。
萧羽书的心这才沉下。
他叹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万事与我有商有量的来,定有解决之法。还有,若想让我带你混进望清山的茶会,你得听我的,不能再随意出入宁觞了。”
罗时微睨他一眼:“你敢安排我?”
萧羽书:“……有商有量,有商有量嘛。罗少主聪明睿智,定然能明白这个道理。”
罗时微:“……”
*
叶棠听人来传,说是仙君折返浮月山时,大喜过望,赶忙与朱雀一同迎出了山门。
结果,却见仙君身侧跟着那日在宁觞比试时见过的姜回。
叶棠没敢说话,朱雀也愣住。
毕竟姜回当时与沈晏川打了一场,闹得极不愉快,朱雀心中还生着她的气。
敢如此欺辱大师兄的人,实在没将浮月山放在眼里。
谁又能知,朱雀厌恶之人竟与仙君一同来了。
朱雀一百个不情愿,连给云述行礼也忘了。
还是叶棠先反应过来,只是怔愣片刻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唤道:“仙君终于回来了!这段时日仙君去何处了,若一师兄担心得都食不下咽呢。”
云述淡声道:“随便出去散散心,担心我做什么?叶棠,给她备一间房。”
叶棠看了看玉姜,为难地问:“姜回姑娘,是要住在浮月山吗?”
玉姜对叶棠很是眼熟,记得这是常跟在许映清身边的那个小师妹,说话便温和了许多:“是,劳烦。”
朱雀忍不住了:“姜回姑娘比试夺得魁首,声名大噪,浮月山庙小,住不下吧?”
不等云述出言呵责她的无礼,玉姜已经忍不住笑意,主动上前,问:“朱雀仙师,你对我有意见啊?”
朱雀愣住:“你认得我?”
玉姜称赞道:“修真界谁人不知朱雀仙师的名号呢?你独创的寒莲剑法,可堪与华云宗罗宗主的剑法相较呢。”
玉姜敢拿来比,朱雀自己都不敢听。
头一次被人夸了比骂了还难受。
她顿时结巴了:“你,你少捧我。不过,我的剑法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厉害呢?”玉姜觉得多年不见,朱雀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可爱,“若如此,那日比试你怎么不上场与我一较高下?”
朱雀答:“你也配?这种比试,我一向是不参加的。”
叶棠:“……”
叶棠轻轻扯了朱雀的衣袖,示意她莫再夸口了,然后笑着出来调和,道:“既是仙君吩咐,姜回姑娘,你随我前来吧。”
玉姜回头看了云述一眼,云述悄悄用心音传了声——“姜姜,叶棠行事妥帖,你只管与她一同,在浮月山中逛一逛解闷。我先去见师父,待会儿来寻你。”
玉姜:“……”
她是真不知云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千辛万苦将她带回了浮月山,一抵达便自己先走了,留她闲逛解闷?
她对浮月山的确有感情,可此时站在浮月台下,当初被封印的疼痛还是格外清晰。
让她再踏上这条路,不算容易。
话说到这份上,不应也得应。
玉姜只能跟随叶棠一同入内了。
时隔多年,山中景象如昨。
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未曾改变。
世事变迁,只此处静若昔日。
她本以为自己已将在浮月山中的一切都忘干净了。此刻熟悉的小径通往她曾经的住处,那些记忆便强势地涌上了心头,顷刻裹挟了她。
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
仙山灵脉,亦曾滋养了她。
“姜回姑娘?这里——”
叶棠打断了她的思绪,指向与她曾经住处截然不同的方向,解释道:“有外客来浮月山,皆是住在菡萏阁的。”
玉姜回神,笑道:“啊,好……不过,那条路怎么行不通了?”
叶棠摇摇头:“自我入山起,那里便是被封印的。据说是我们昔日的师姐所居之处。除了仙君常去洒扫,寻常无人往那里去。”
“昔日的师姐?”
意识到失言,叶棠忙笑着含糊过去,道:“旧事了,不提也罢。”
“是玉姜吧。”玉姜随口道。
叶棠背脊一僵,告诫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我建议你不要主动在仙君面前提及。”
玉姜故作不知,问:“为何?”
叶棠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听过传言?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就在问水城,已然成了面目可怖的魔头。孰真孰假,谁又能知?提及此人,只会令仙君徒增伤心罢了。姜回姑娘,我是看在你们罗少主的面子上才多说几句劝告的,你可切记。”
“我们少主?”
叶棠道:“前些年,你们少主每回来浮月山,都险些将我们这儿给掀了。不过我知,你们少主不是坏人,她只是想替那人讨个公道罢了。姜回姑娘,朱雀师姐只是为你们少主大闹浮月山之事生气,并非针对你的,她性子很好的,待我们也好。上回我生病,朱雀师姐衣不解带照顾我半月呢……”
叶棠一提起她的这几个师姐,敬慕之意便遮掩不住,短短几步路,她从朱雀一直夸到许映清,生怕玉姜会误会了任何一人。
说了这么多,叶棠终于想起正经事,问:“姜回姑娘,仙君此番为何带你前来?”
玉姜道:“我也不知。”
叶棠震惊地张了张嘴,一想到云述本就行踪不定,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一副了然模样,道:“想来是让你教我们剑法呢!到了,这几日,你就暂住此处吧!到了用饭时辰,我会来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