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魔境主。”
“那你知道我为何来这里吗?”
“也许你是来见我的?”叶鸢也笑了一下,“但我想你应该不止是来见我。”
“确实如你所想。在这秘境之中,有我所求的宝物。”
“你要用那件宝物做什么,会害人性命么?”
“虽说我并非本意如此……”苍舒唇角轻勾,“但我毕竟不如你心软,也不如你仔细,因一些事由伤了旁人性命的情形也是常有的。”
“好,那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叶鸢说,“你把其他修士怎么了?”
苍舒看她的神态,忍俊不禁道:“不过是将他们绊在阵盘中而已——我也并不总是杀人的。”
听见这句话,叶鸢凝肃的神情不由稍稍放松,但她仍然没有从那面云母门前离开。
苍舒问她:“你决心要拦我这一步了是么?”
“正是。”叶鸢点了点头,“既然宝器只有一人可得,我也只能与你分个高下了。”
“好。”
苍舒将手放在剑柄上,从剑鞘中缓缓拔出那柄通体漆黑的剑。
“那你且看我的剑。”
那把剑被握在苍舒手中时,叶鸢忽然察觉到了不祥,她当机立断打开天目,但仍然失了先机。
也许是那柄剑中汹涌的魔气遮蔽住了苍舒的行动,也许是他的剑式本就诡变,叶鸢几乎没有看见到他的起势,瞬息之间,一丛密布的剑林映入天目,剑林之中,千万道剑气交织,迎面滚滚而来。
如果叶鸢没有打开天目,也许反而能更快地觉察藏在剑丛中真正致命的那一击,但苍舒还是太了解她了,他布下的万道剑光并非幻觉,每一道都有狡诈的轨迹,天目无比准确地捕捉到了每一个细节,手中无剑的叶鸢却没有万千个化身去一一抵挡剑气。
被剑林扰乱了注意力的叶鸢只得将视野收束在身周,不料苍舒原本就打着这个主意,那道真正具有威力的剑气从她身畔悄无声息地滑过,击向云母岩门。
云母岩门其实并非这座荒海秘境中原有之物,是凝澜仙子探过这一层后,改设以供修士探境而添加的布置,在精通阵术的苍舒眼中,这些云母门在浑然天成的秘境有如异物,纵然云母岩再如何坚硬不破,铆接之处依然脆弱而醒目。
苍舒的一击精准地切断了云母岩与秘境的连接,整面石墙轰然倒下,下一秒,苍舒的袖角拂过叶鸢的肩头,叶鸢猛然回过头去,他似乎正缓缓踱步,却已如一阵轻风般掠出了数十步远,很快就要走完这长长的一条廊道。
叶鸢飞身追去,同时望向秘境深处,尽头所见是一面石碑,凝澜仙子所说的宝器也在同一处,那是斜插在石碑上的一柄剑。
她终究无法胜过苍舒登峰造极的一手缩地成寸术,苍舒几乎走到石碑前时,叶鸢与他之间仍有一段不可触及的距离,但就在此刻,墙上的图纹再次活了起来,满墙的纹路都在刹那间朝石碑游去,先苍舒一步在碑面上汇聚成庞然的漩涡,巨浪从漩涡中心袭来,倒灌进秘境之中,狂卷向苍舒隐。
苍舒并不闪躲,泰然迎向巨浪,海潮重重覆下,却在他的身前被看不见的力量分为两道,从他左右两畔流散。
在狂澜之下,苍舒的身姿依然飘逸若仙,他信步而行,身上不曾沾染半点潮气,唯有两袖微微扬起,仿佛只是穿过一阵流风。
而就当他刚刚在石碑前停下脚步时,却有一双手先于他紧紧握住了剑柄,接着一道声音随之响起。
“承让了,小师兄。”
苍舒抬起头来,倏尔对上一双灿烂如星的双眸。
只见石碑后已高高扬起一柱水龙卷,方才的巨浪虽然没能奈何得了他,却把叶鸢先一步携向终点。
那少女立于浮浪之上,从石碑中拔出了长剑,就在长剑离开石碑的瞬间,荒海秘境震动了起来。
海水在秘境中横冲直撞,叶鸢也被骤然失去稳定的水龙卷甩向秘境另一端,但她跌入水中后,并没有被激流卷走,一捧浪花将她托住,然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转过脸,看到了云不期俊丽的面容。
【你……】
叶鸢本想问他这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忽然感到手中的剑上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斥力。
这柄剑以碑为鞘,不知在秘境中度过了多少岁月,布满裂纹和旧尘,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破碎,此时却有种锐意从裂纹中绽出。这锐意刺痛叶鸢的手,她见僵持不过,索性先松开了剑,任它重归海波之中。
剑一落入水中便搅起了漩涡,无数水波冲刷和拍打过剑身,仿佛一道接一道的锻打和淬炼,原本枯钝的剑刃上逐渐开始露出耀眼的明光,在最后一片朽壳脱落后,它反而敛去了锋锐,宛如一段玉骨,通体剔透,深蕴磅礴。
叶鸢目睹过这柄剑涅槃的时刻,剑心随之震鸣起来,她深知自己必须得到这样的一柄剑,于是再次向它伸出手去,可裹藏着这柄剑的海水却仍然在拒绝她,而叶鸢也忽而察觉到,自己并不剩下太多时间了。
原因异常简单。
在水下滞留了太久的叶鸢发现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对于一般修士而言,若想要在水中行动自如,他们首先可以借助一些宝器,如果囊中羞涩,自行修炼水行诀也不失为一种经济实惠的办法。
然而,尽管水行诀并不难学,在水中时,却必须时刻施行此术,对于修为低微,灵气稀薄,徒有一肚子修真理解的叶鸢来说,恰恰是绝佳的一处软肋。
叶鸢几乎能看到自己人物面板上的蓝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史上第一个淹死在仙门大比中的修士,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叶鸢也不禁焦急了起来,就在此时,云不期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
【别怕,叶鸢。】
叶鸢转过头去,她先望见对方沉静的双眼,那双纯黑的双眸缓慢地眨了一下,再睁开时已化作光辉熠熠的金色龙目,然后她的脸被轻轻托起,那少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一丝龙力随着这一吻渡向叶鸢的灵台,再流转到各处经脉,叶鸢的身体忽然轻盈了起来。
藉着这丝龙力,叶鸢不必再用水行诀也能在水中自如地呼吸,她又看了云不期一眼,再将目光投向那柄剑。
【你想要那柄剑?】
叶鸢不敢再耗费灵气与对方传音,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他说。
【好。】
少年剑修从她身后轻轻揽过她的肩,他的手指穿进叶鸢的指缝间,托着她探向剑光所在之处。
【其实此处并非秘境,而是应龙之冢。】
云不期说。
【每一条死去的龙最后都会回到这里,即使是魔龙也不例外。】
【但如你所知,千年以前,魔龙的神魂并未消散,也不曾回到这里,而是投入了轮回。】
说这些话时,他的目光很平静,直到叶鸢忍不住去看他,云不期才回望了她一眼。
【但是,魔龙的血与骨终究还是得到了龙冢的收殓……它的血汇入龙文之中,它的遗骨则化作一柄长剑。】
【这是一把龙骨所铸之剑。】
叶鸢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她的指尖恰在此时触及了那把剑,她却不禁陷入踌躇。
察觉到她的犹豫,那少年轻轻反勾着她的指节,引她继续向前。
【叶鸢。】
她听见他仿佛响在耳畔的轻语。
【我将这把剑赠予给你。】
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刻,叶鸢终于用力一握——
将那柄剑紧紧抓在了手中。
第47章 东南海渊 接着,她开始解起腰带……
荒海秘境动荡起来之时, 原本正焦头烂额地在苍舒布下的困阵中打转的年轻修士们所持有的海珠纷纷碎裂,气泡将他们保护在其中, 飞快地送离发生异变的秘境。
洛书岛的海岸边一时乱不可当,其中既有刚刚从气泡中挣脱出来、不明所以的修士,也有在海滩上寻找接应着同门的修士,然后青巽派的内门弟子也很快赶来了这里,她们的到来在这片海岸上建立起了最基本的秩序,越来越多清点齐弟子的山门一波一波地撤离海岸,回到客栈中稍作歇息。等到太阳西斜时,还留在海岸边的只剩下了几位东明山来客。
苍舒是从另一处上岸的。
若他和其他修士站在一起,一定会显得过分醒目, 这不仅是因为他恢复了那副有如霞姿月韵的美貌皮相,还因为他并不如其余修士那样, 被硬塞进一颗气泡中, 像运海货般晃晃荡荡地颠簸回了岸边, 他是悠然自得地自行踏海而来的。
这位仙子一般的人物乘风渡浪, 刚刚行至岸边, 却有几位形容凶恶的邪修跪伏在他脚边, 诚惶诚恐地对其口称“魔境主”。
“起来吧。”
苍舒漫不经心地说道, 从袖中取出一卷极薄的竹纸, 纸上新鲜地拓印着石碑上的字迹。
“这一趟也算是有些意外之喜。”
其实他最初想要的便只是这份碑拓,但见小师妹会错了意, 苍舒隐也觉得这十分有趣, 就索性把这个坏人的角色演了下去。
小师妹原本就是很可爱的, 她全神贯注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更加动人,若她最后做成了这件事……苍舒回想起夺剑时她的双眼中绽放出的飞扬神采,忽然心驰神曳起来, 不禁觉得世上万千风景都不比这短暂一刻更令他动心。
他又想起过去两人在剑湖下棋,他最喜欢看小师妹专心致志地思考如何破局的模样,如果她在冥思苦想中得到了一步好棋,那双眼眸便如拨云见日般倏尔明亮起来,苍舒隐的心往往也在这刹那随之变得明亮轻盈——因此有时他也会想,纵是故意输她几次又如何呢,难道区区一局棋的输赢比让小师妹高兴还重要吗?
但每一次,苍舒升起干脆落错几子的念头,都反而会因为叶鸢专注的神情改变主意。
只因他实在太喜爱小师妹得胜时流露出的笑意,所以甚至不忍亵渎她为此付出的努力。
于是,苍舒不曾在与叶鸢的棋局中留过手,也正因如此,叶鸢从未赢过他一次。
只是如今,他们或许不再有相对而坐,谈笑下棋的机会了。
但这也不要紧。苍舒隐想。至少以后还有的是做坏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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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不知缘由是什么意思?!”宁絮再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向青巽派领头的管事弟子质问道,“先行探过境的是你们青巽,如今一句轻飘飘的‘回客栈等待消息’就想打发我们走,我云师叔和叶鸢都还不见踪影,如果他们仍陷在秘境之中——”
“不是我们存心敷衍,实在是我们身份低微,也并不知道更多。”
青巽的管事弟子有着典型的海岛女子外貌特征,是一位深色皮肤、黑发蓬松,肌肤丰腴的女修,面对宁絮的不客气,她并不恼怒急躁,仍然冷静温和地劝说道。
“此处的情形凝澜仙子已经知晓,贵门与青巽多年来一直笙磬同音,我门门主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宁絮说,“如果你们不去,那我自己去秘境寻他们便罢了!”
说完,宁絮就要掐起水行诀,一头扎进荒海之中,却忽然听见陆松之喊了她一声。
“慢着,宁絮。”
宁絮恼火地扭过头:“陆师兄也要拦我——”
她刚一应答,一道困索咒立即缠身而上,把这急躁的年轻剑修捆成只茧,陆松之把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的宁絮交到其他弟子手中,吩咐道:“把宁絮带回客栈去好生照看着,记得把门关严实,否则全客栈的修士都该听见她骂我了。”
然后他又对看上去恨不得生啖其肉宁絮说道:“哎,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你这人关心则天下大乱。宁师妹,你且别太挂心,好好养足精神,兴许后面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呢……现在不如先交给师兄,师兄一定会想办法把人带回来的。”
寥寥几句,这一群无霄门人晕头转向间已被陆松之安排得明明白白,望着同门携一只茧逐渐远去的背影和宁絮依然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陆松之再叹了口气,转过身对青巽修士行了一礼:“我师妹年少气盛,口无遮拦,还望诸位海涵。”
行过这一礼后,他话锋一转:“但我师妹这番话虽然鲁莽,却也不是全无情理——先不论手足之情,我小师叔是剑君座下唯一弟子,天资卓然,更备受门中期待,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测,此事便不能再囿在你我之间,更关乎无霄与青巽的情谊。”
青巽的管事弟子听见他这番话,登时心下明了面前的才是真正棘手之人,于是也不再一味安抚,直言道:“不瞒道友,虽然我的确不知具体情形,但据我对门主的了解,她如此行事,必定是兹事体大,已没有我等二三代以后弟子能插手的余地。”
陆松之听罢点了点头,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管事弟子正以为他已被劝服时,又听他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要求见凝澜仙子。”
此言一出,青巽门人皆面面相顾,相互私语起来,管事弟子稍作思考,却说道:“好,我且替你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