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你为什么要找颜飞章?”
“我对你说过一次。”叶鸢回答,“我要向他取天衍珠。”
“你取不走天衍珠。”
“为什么?”她问他,“难道颜飞章对你说不许了么?”
“……”颜思昭轻声道,“不曾。”
这时,叶鸢望见山丘下的颜蝉正在用力对她挥手,似乎正在唤她过去,于是叶鸢回头对颜思昭说道:“他们叫我回去了,或许是‘天衍’回了信,要我们去复命……颜思昭,我们下次再见好么?”
颜思昭对她微微颔首,叶鸢对他道别过,往山下走去。
她走出几步,望见地上的嶙峋树影,忽而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去。
印象中,每次他们分别,颜思昭似乎都是先离开的那一方,这次见到他仍然站在树下,叶鸢不免小小地吃了一惊。
但颜思昭的目光看过来时,她又把这点惊讶抛到了脑后。
叶鸢问他:“这棵树当真是凤凰木么,一簇簇地开红色花朵的那种?”
他说:“是。”
“我觉得可不好说,说不定是梨树、梅树,开的是白色的花呢?”叶鸢笑道,“不过这也不是不可验证——对了,如果‘天衍’要将灵脉赋予怀永郡,是不是要由你来执行,自太泽向怀永降下灵脉?”
颜思昭点头。
“好,那正好。”她说,“那你要降下灵脉时,记得让灵脉流过这片山丘,这么一来,或许这棵树也会早日开花,那时我们再来看看,开的究竟是什么花。”
剑道至诚。
但此刻的颜思昭却说:“好。”
这次叶鸢是真的与他告别了,她走下山去,渐渐被掩去了背影,颜思昭始终留在原处,直到她的身影不见为止。
就在叶鸢的背影隐没的瞬间,一束灵丝刺向颜思昭的胸口,颜思昭凝气为剑,接下了这一击。
苍舒的身影浮现,颜思昭提剑与他对峙,却见他忽而笑了一下。
“你这一击,逊抚仙郡中远矣,是什么动摇了你的剑心,重陵神子?”苍舒缓声说,“莫非,你也对某人说谎了么?”
颜思昭神色未变,锐利的剑势开始在他的剑锋上积聚:“你的神魂与常人不同……你是妖洲邪灵?”
“你们这些正道修士,说话真是难听。”苍舒笑道,“你们觉得我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我知道自己是师妹的小师兄就行。”
苍舒甩出灵丝,而颜思昭即将出剑的片刻,颜思昭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受到了某种波动的拉扯,这波动源自西面——那是太泽山与重陵塔的方向,他来不及多想,化神法就已被打散。
灵丝越过剑隙,却没有刺进颜思昭的血肉……他的身形化作虚影,很快消失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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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思昭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回到了重陵塔中,一道声音忽而在塔中响起。
“七代重陵神子,私自除去六壬遮,更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在这道声音过后,有许多声音响起,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的苍老,有的年轻,它们彼此交谈,论辩,最后得出了结论。然后,这些声音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塔中归于平静。
最初的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重陵神子,你可认罪?”
在这句诘问之下,颜思昭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了六壬遮,却第一次如此明晰地看清了眼前之景。
他看见北辰灵脉图,灵气从灵源四向奔流,绝大部分却被锁在了天干地支的领土,而在灵脉末端,无数像过去的抚仙和怀永一样的城郡正在困窘中缓缓死去。
他看见太泽山与重陵塔,天干地支的家系将鸿轩尊者留下的遗物据为己有,却将他的宏愿弃之敝履。
他看见自己的本心。
那里有莲子、玉冠和栀子。还有凤凰木下,注定无法实现的相会。
剑道至诚。
颜思昭的手中开始凝起长锋。
他说:“我不认罪。”
“既然你不愿悔改,‘天衍’就此宣判。”
那声音无情地说道。
“对重陵神子处以‘锁魂’之刑。”
第37章 种子 颜思昭,和我回东明山吧
叶鸢随颜蝉回到小屋前, 颜双枝已等候在那里了。
一见到叶鸢,她就说道:“‘天衍’接到我的报告, 立即就有了回音,我们现在出发吧。”
“这么快?”叶鸢惊讶道,“我们出发去哪里?”
“去太泽山。”颜双枝说,“‘天衍’恰巧聚在太泽山商议要事,于是索性邀请我们去赴会。”
“颜飞章也在那里么?”
“给我回信的并非颜飞章,但既然‘天衍’都在那里,想必也能找到颜飞章。”
叶鸢正要说好,苍舒正好从她身后款款走来,替她说道:“好, 那我们去太泽山。”
叶鸢本以为他还在屋子里琢磨机关,没想到他却从自己身后走来, 苍舒撞见她的目光, 已读懂了她的疑惑, 不等她问就微微一笑, 态度自然地解释道:“我刚才想去找你, 不巧与你错开了。”
“原来是这样。”叶鸢接受了这个解释, “现在来也正好, 这就走吧。”
他们乘上柳叶舟, 仍是颜双枝掌舵,叶鸢趴在船边, 和地上的颜蝉道别。
她们虽然相处时间尚短, 但双方都很喜欢彼此, 又都有点小孩儿心性,一道别就道别了很久,叶鸢一直到把手挥累了才坐回飞舟中。
她眺望前方被层云缭绕的太泽山, 虽然知道还隔着很远,但在此处就已能够感受到太泽之雄伟壮丽。
叶鸢对颜双枝问道:“我们要飞多久才能到太泽山呢?”
颜双枝在心中算了算,回答道:“大约半日。”
“太久了。”苍舒忽而说道。
叶鸢转脸看他,见到小师兄立于船首,轻舒右臂,展开五指,从肩到指形成一条直线。苍舒沿着这条线,让目光延展而去,一直到远处的太泽山。
颜双枝不解道:“苍舒道友这是在……?”
叶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颜双枝耳边轻轻说道:“你可知道缩地成寸之术。”
“我知道,但缩地成寸之术不是要借助阵盘么?”颜双枝小声地说着,忽然想起在抚仙郡城主仙府中见识过的、苍舒隐空手结阵的本事,不禁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此时,苍舒已在心中画好了阵盘的符文。
他从指尖塑出灵丝,这些灵丝飞速交织,构造出符文,阵盘初具雏形后,又被结入经纬,在苍舒的感知中,半座北辰都被纳入灵识中,成为了他灵台中的一副棋盘。苍舒在棋盘尽头落下第一子,它代表的是太泽山,随后落下的第二子则代表了他们所在的这只飞舟。
苍舒将棋盘折合,两枚棋子猛地越过其间相距的无数纵横,骤然相击。
叶鸢一手握紧颜双枝,一手握紧船沿,在一阵巨震过后,她们抬起头来,已经再看不到那座高山。
只缘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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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天衍”所在的太极殿中,引路纸人把他们带到内殿门前,暂且停下了脚步,叶鸢本以为他们要在这里等待通报,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殿门就已为他们打开。
引路纸人对他们行了一礼,退守在门侧,给他们让出路来。
叶鸢跟在颜双枝身后走进内殿,殿门在她身后关闭,内殿忽而暗了下来,叶鸢不由得提起警惕,她身边的苍舒则抬头望向太极殿穹顶。
他对叶鸢小声说道:“小鸟,看星图。”
叶鸢也向上望去。
经过外殿时,她已察觉到太极殿极其高大,到了内殿,更觉得穹顶高远——在那穹顶之上,悬着一片星幕,叶鸢一眼看见最明亮的帝星,又围绕它找到了北斗,接着各星宿依次布开,四象俱全,圆融一体。
叶鸢的目光落回殿内,发现内殿也呈圆形,席位环状排开,不分主次,她数了数,正是二十二座,恰合“天衍”席位之数……但这些席位上都罩着幕帘,只能望见隐约的人影,却看不见席位上“天衍”们的真容。
颜双枝走上前去,正要说话,穹顶上突然有一束光落下,照亮了内殿中央的一方戏台,丝弦与口白随即响起。
“鸿驭流光泰宇清,灵源初启北辰明。
云中缥缈崟岌相,日下瞻依白玉京。”①
开幕过后,戏台上的偶人也倏尔动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文。
那只偶人身着锦绣云袍,手持一把宝光熠熠的华美长剑,在戏台中上下翻飞,将面前出现的海魔与邪修一一斩除,来到了一方遍布着崇山峻岭的大陆上。
叶鸢终于从情节中分辨出来,这出戏原来说的是鸿轩尊者的故事。
颜双枝候在原处,正在进退为难时,有一张天干席位前的幕帘忽然亮起,帘后传来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
“来者可是怀永城主颜双枝?”
颜双枝应答道:“正是。”
“‘天衍’已知悉抚仙郡一案的内情。”那道声音说道,“为表尔功,特向怀永赐下——”
颜双枝不禁抬起头来,屏息凝神地倾听着。
“特向怀永赐下灵丹百粒,灵钱万两。”
颜双枝愕然。
她强自平稳心绪,再问道:“按照规定,若顺利破解此案,‘天衍’当向我怀永降下灵脉……”
那老者反问:“是谁向你做出这等许诺?”
“……地支颜氏。”颜双枝一字一句道,“卯宫家主,太和真人,颜飞章。是他曾经向我许诺过。”
执掌天干的老者闻言低笑起来,不仅是他,渐渐又有不同的笑声在内殿中响起,这些笑声有高有低,越来越多,交织在一起,几乎盖过了戏台上的曲乐。
一个女声响起,在那声音传来的帘幕后,隐隐能看见女子掩唇而笑的窈窕身影:“听见了么,颜飞章?你还不现身为她做主?”
颜双枝的目光在这些幕帘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张上,这面幕帘上绘着卯宫的家徽,但它却始终沉寂着,久久没有亮起。
“他不在这里。”忽然有一种猜测出现在颜双枝心中,她喃喃道,“难道他这一系已经——”
“没错,颜飞章今日并未赴会。”那女子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即使是修真之人,也难免遭遇种种意外,况且颜飞章本来就是天干地支中最不务正业的一位,没有他在这里,难道‘天衍’就会停摆不成?”
另一道年轻男声接上了她的笑语:“颜飞章此举实在不像话,依我看,索性将他的席位除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