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已死,它不能再来吃你了。”
叶鸢一面安抚着她,一面向她走去。
“别过来,叶鸢!”季莼喝止了她,声音又低下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叶鸢顿住脚步:“好,我听着。”
“如果有人要害我。”她渐渐哽咽,“你会舍身来救我吗?”
“会。”
叶鸢毫不犹豫地道。
“我一定会来救你。”
“好,那就好。”季莼眼中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却终于露出了笑容,“既然你愿意,那我就不要你舍命来救我了——叶鸢,快走!”
季莼用尽了浑身的勇气来喊出这句话,但那人却反而飞身靠近了她。
季莼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握住袖中滑出的匕首,全力刺向叶鸢的眼睛,叶鸢握住了刀刃,不顾鲜血涌出,只是对她说道。
“天目就藏在我的冥想境中,玄漪仙子,想要的话就自己来拿吧。”
玄漪仙子的神魂电光石火间脱出了季莼的灵台,钻入叶鸢的额心。
她的□□修为是元婴巅峰,神魂还要更强悍数倍,已达到返虚神游之境,也正因如此,在躯体湮灭时,她的神魂脱离躯壳,逃出生天,潜入进季莼的身体中,本就打算伺机夺舍。
见过那一剑,玄漪仙子确定了叶鸢绝不可能单纯只是南昼里的一个十几岁小姑娘,那孱弱的躯体中必定藏着一位大能的神魂,修为甚至可能在合道以上,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玄漪仙子在心中细数着近几百年陨落或是销声匿迹的强大修者,最后推测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东明山无霄剑君。
近一百年,已经没有人见过剑君的行迹,虽然无霄门宣称他正在闭关,但剑君已悄悄陨落,无霄门秘而不发也是大有可能的……除此之外,这些异常都是在东明山的人来到南昼以后才一一发生,如果叶鸢与东明山毫无瓜葛,未免也太过巧合。
如此种种,几乎让玄漪仙子认定,叶鸢就是无霄剑君。
剑君的剑固然强横至极,但剑修从来不以神魂的强大而著称,更何况,也有传言说剑君之所以没有在五百年前飞升就是因为神魂受创……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对上他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纵然设想了许多情形,在穿过叶鸢的冥想境时,玄漪仙子却没有受到一点反抗,她进入得相当轻易。
叶鸢的冥想境是一片白雪世界。
玄漪仙子很快猜到这片冥想境映射出的是什么地方。
“这是东明山。”她狂笑道,“你果然是无霄剑君!”
“这里的确是东明山不错。”
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玄漪仙子远远看到有一个女子向她走来。
再走近了些,玄漪仙子看清了那女子清丽温柔的眉眼,她裹着赤橘色的狐裘大氅,更显得发若乌檀,肌肤胜雪。
她不是南昼城的叶鸢,但也不是无霄剑君。
“颜思昭的冥想境总是剑湖,似乎世上就只剩下了一处东明山。”那女子笑道,“我不是他,我的冥想境也与他不同……我更愿意多看看这广袤的人间。”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人的置身之处也开始发生变化,她们明明分毫未动,却从东明山来到了桑洲,瞬息千里间,一路南下,途径无数城池,越过荒江,来到霞水之上。
最后,两人抵达了南昼城。
“南昼不像东明山那样冷,城中总是有许多花,你大约很喜欢花,不是么,玄漪仙子?”
与她对话的女子渐渐变成了芙蓉般鲜妍娇媚的少女模样,那是叶鸢的形貌。
叶鸢惋惜道。
“但是你并不怜惜花。”
玄漪仙子已经惊骇至极。
除非神魂极度动荡,冥想境并不会随意改换景象,它反映的只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鲜明的一处情景,不过有些人大些,有些人小些,神魂强大如玄漪仙子,冥想境能容得下数十座南昼那么大的城,这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
而叶鸢的冥想境跨越一洲一江,依然看不见边际。
何其辽阔。
“你究竟是谁?”玄漪仙子悚然道,“为何我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位大能……!”
“我想你一定是听说过我的,毕竟自我死后,人间处处都在说我的故事……只是他们都弄错了故事的结尾。”叶鸢叹息道,“他们都说,五百年前,无霄剑君一剑斩情,以证大道。”
——“然而,他们都不知晓。”
叶鸢弯了一下嘴角,四季如春的南昼城上方,竟开始有雪飘落。
“其实在这一剑后,得证大道的人并非思昭,而是我。”
第15章 前尘 只是,他不想再这样分离
存在于玄漪仙子心中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从这里逃走。
她将神魂压缩成细细的一条,竭力狂奔。在南昼城里,她奢侈无度,鼎铛玉石,但此刻只能如同一条虫豸,万般屈辱地逃窜。
而即使是如此,直到力竭,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这片广袤到可怕的冥想境的出口。
她不敢化作人形,真正像条虫一样匍匐在草根尘泥后,但仍有一双手撷下这株草叶,将她捏在手心。
“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玄漪仙子恐惧地大喊了起来,“我还藏有诸多灵石宝器,如果你想要,这座南昼城也可以拱手让给你,只要你留我一命,我自然有许多用处!”
“我来杀你,并不是为了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别的好处。”叶鸢说,“我杀你,只是为了杀你而已。”
“难道你想为那些白鹿女报仇?”
玄漪仙子的神魂在叶鸢手中忽明忽暗地挣扎着。
“她们大多是自愿来南昼的,我好歹给她们提供了安身之处——何况她们早都入了轮回,你为我脏了手也是于事无补的!我可以向你起誓,你若不杀我,我此生便只行善事……”
“你想错了,我也并不是为了报仇而杀你。”
叶鸢笑道。
“我全然是为了我自己。”
“我为了却此间事而杀你,为了离开南昼而杀你,也为了能对季莼说我已为她姐姐报了仇而杀你……”
她忽然轻叹道:“玄漪仙子,你从来不曾记住手上沾过谁的鲜血,对不对?”
“那些都不过是草芥!”玄漪仙子从恐惧中生出了狂怒,“弱肉强食从来就是天道以下最大的至理!天道只看因果,不问缘由,它难道会惩戒恶人吗?!只要我足够强大,这世间便只听得见对我的称颂之声!”
“没错,天道不问缘由。那么,只好由我来问。”
她注视着玄漪仙子的神魂,终于合起了掌。
“然而,你我终究也不过是天道之下的一粒草芥。”
那缕神魂彻底熄灭。叶鸢再打开手掌,手中只有一株草叶。
“无论是杀,还是为人所杀……到最后,人人所证,也都不过是自己的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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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莼在第九鹿阁中醒来。
她短暂地张皇了一会,然后在身边看到了正守着她的叶鸢,于是很快地放下了心。
“叶鸢,我刚才好像是死了。”季莼对她说道,“我走上了黄泉路,望见我姐姐就站在梅树下,我正要向她跑去,请她等我一会,然后忽然就到这里来了。”
“你没有死,只是做了个梦罢了。”叶鸢带着笑意,为那娇憨的少女整理鬓发,“大约是蘅姐姐托梦给你,要与你道别了。”
“姐姐不要我了么?”季莼惊慌起来,“我从来都与姐姐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在南昼——”
叶鸢沉默而温柔地看着她,却在这时忽而开口道:“季莼,我也要走了。”
“你要离开南昼了吗?”
季莼痴痴地望着叶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了泪。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十分吃惊,我似乎早就明白你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她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但我还是觉得,心中实在难受。”
她一边抽泣,一边问道:“叶鸢,此后你要去哪?”
“我要回我的故乡去。”叶鸢柔声说,轻轻揽过季莼,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背,“你知道东明山吗,我的故乡曾经就在那里。”
“我知道,但我不曾见过。”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她拉起季莼,牵着她踏到阁外。
她们走得是那样快,那样远,一会儿就走出了南昼城,溯霞水而上,季莼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到了许多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风景。
最后她们一起到了东明山脚,叶鸢带着她腾空而起,她们站在云端,向下俯瞰着覆雪的山峰。
“那是主峰,旁边是灵雾峰……”叶鸢一一细数着,“那一座小山是朝宁山,我过去就和……住在那里。”
季莼有记忆起就生长在泽国,从未见过这样险峻灵秀的山和这样寒冷莹白的雪,一时看得呆了。
叶鸢取笑她:“季莼,你又哭什么呀?”
“想到你生在这样好的地方,我就忍不住觉得很好。”季莼说,“叶鸢,难怪你也是这样好。”
她的眼中还含泪,却已经笑了起来,“叶鸢,如果我也到南昼城外看看,是不是也有一天能变得像你这般好呢?”
“你想去哪里,也要来东明山么?”
“不,这次我不与你一起。”季莼摇了摇头,“如果老是依赖你来照拂,你永远都不会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
叶鸢微微一愣,然后微笑道。
“好,这样也好。”她悄悄对少女说,“起初想要离开南昼时,我偷偷准备了宝器和灵石,都藏在第九阁中的秘密之处……”
她一字一句地向季莼交代。
“那宝器上已经刻好了法术,你只要以灵力驱动,它自然会带你去目的地……那时我想去的还是洛书岛青巽派。”
“我好像听人说起过,那是只收女子为徒的仙门。”
“没错,你根骨天赋都很好,一定会被收作弟子。”
她们忽而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相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