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并未用灵力为她驱寒,但季姰还是切实地感受到了那股暖意,那并非灵力,而今却较灵力管用千百倍。
沈祛机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这种力量一直萦绕着她。
他相信她。
“沈祛机。”
不知为何,这时候她突然去触碰那根弦,径直唤他名姓。
但后者闻言并未有任何特殊反应,愣怔一瞬之后仅是点头,唇畔逸出一声“嗯”,一如她从前心中腹诽多次的无趣。
“沈潋。”她又低低地唤。
“嗯,是我。”沈祛机没有丝毫不耐烦,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除应声之外什么也没问。
季姰只觉涩意满腔,方才压在心头的石头顷刻就散了,心涛拍岸,将堆积至今的阴翳不安涤荡了个干干净净,唯余青山浩渺,于心间蜿蜒向前,落入一片无所有的空濛中去。
他永远会回应她。
在能肯定这一事实的时刻,她不合时宜地眼热。
即便有朝一日,他真飞升成神,于神龛上游走于世间无数泥胎木像之中,也一定会为她怒目低眉。
就算这在八千载春秋中不过一瞬,于她而言也早已足矣。
若是她执签筒算运势,在他的神像前投出的只会是上上签;若她掌心合十祈愿,那么他的一缕神识,定然在她身处庙宇的神像之间。
“大师兄,沈郎君。”她歪头,露出一对梨涡。
“嗯,都是我。”
沈祛机抬手,指尖落于她的眼尾。
他怎么会没瞧见,方才曾有一刻,她眸底有泪光潋滟。
两人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约摸半个时辰,季姰也略有困意之际,沈祛机忽地轻推她的肩膀。
“起作用了。”
她的困意顿时消散得彻底,忙扭头去看,就见老者面上覆盖的寒霜不知何时已尽数融化,露出他本来的面庞。
“太好了!”
季姰喜色难掩,忙拿起一旁薄帕,覆在老者腕间,伸手为他把脉。
沈祛机耐心瞧着,就见她瞪大了眼睛,眸子也愈发明亮。
“有救了!他的脉搏有起复之色,且并无承受不住灵药的迹象。”季姰连忙站起身来,“我去告诉大家,得连夜炼制,为村民发放医治,若是皆有效用,即日联络小陈师兄,将更多灵草托付杏林峰弟子,从而阻止此疫于各地蔓延。”
“好。”
“大师兄,你先看看这位老者体内可还有妖气存留,我得走了!”
季姰匆匆留下一句,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帘往外跑去。
沈祛机面色亦是一缓,依照她的嘱托,以灵力探查妖气所在。
这时帐篷外传来欢呼声,一听就是百里潇然。
他凝神阖目,指尖溢出银白流光。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垂眸思忖片刻,站起身来。
妖力虽并未完全消失,但有消弭的趋势。
就在此时,门帘忽地一开,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定睛一看,是老者的女儿。
她甚至半点没有瞧见伫立一旁的沈祛机,径直扑向榻边,凄声喊道:“爹!”
榻上老者并未回应,面色却似乎恢复了,颜色逐渐趋于正常。
女子又叫了几声,目光在老者脸上来回瞧了个遍,这才反应过来,神情仍有无措,不确定地问道:
“大夫…,我爹他啥时候能醒?”
“你且放心,观其气色,一个时辰内便能苏醒。”沈祛机淡道。
“谢谢……谢谢大夫!你们是大好人!”
女子有些激动地叫道,就见面前长身玉立的郎君神色从容,闻言微微摇头:
“谢不在我,若要谢,应是方才那位姑娘。”
说着他就抬手掀起帐帘,探身往外去了。
*
周盈素等人到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面。
帐篷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中间则是排起了两列长队。
左边的是沈祛机,正拿着毛笔,在纸上记着些什么,偶尔听得村民说话口齿不清,也是再三询问,神色虽然疏冷,却瞧不出半分不耐烦;
右侧则是季姰,拿着纸包递给村民,听他们有诸多疑问,也悉数解答,显然她身为一个年轻活泼的姑娘更为亲和。
后方则立着三口灵药炉,谢既坐在木凳上,看着正着火的药炉,一派大马金刀无甚所谓的姿态,百里潇然则在各个帐篷间穿梭,走来走去,为那些不能亲自起身的病患送药。
此情此景,称得上顺其自然,相得益彰,显得她们的到来格外突兀。
周盈素迟疑片刻,还是下定决心,莲步轻移,施施然走上前,柔声道:
“沈师兄。”
沈祛机闻言抬起眼皮,见是她出现在此,神色毫无变化,只礼貌朝她一颔首,而后接着为村民记名。
周盈素见状微咬下唇,半晌才鼓起勇气出声:“沈师兄,盈素来此,是有要事告知。”
这时候谢既也注意到来人,琥珀眸眯了眯,将蒲扇往旁边一扔,大咧咧走上前来,似笑非笑:
“什么风给我们周美人吹来了?”
周盈素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谢师弟,好久不见。”
“那确实好久没见了,估计也不想见。”谢既抱臂,露出一侧虎牙,“毕竟我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半天了,也入不了周美人的贵眼。”
“谢师弟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周盈素暗中瞥了眼沈祛机,见他忙着记名,连半分目光也没分到这边,于是不由得攥紧衣袖,“来此的确是有要事。”
“天大的事,也得等我们忙完再说。”谢既嗤笑一声,“周美人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暂且不提,你真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和我大师兄商谈事情?”
周盈素这才惊觉周围好些村民正瞧着她,时不时还低声议论一番。
“是我疏忽了,稍后再议。”周盈素微微一笑,“眼下可需要我来帮忙?”
“那还是别了,霜天阁未来的阁主我们可请不动。”t谢既略俯身,琥珀眸中笑意不达眼底,压低了声音,“更何况,哪儿有半路帮忙的道理?周美人还是歇着吧,无需您纡尊降贵。”
纵使听了谢既这番阴阳怪气,周盈素还是挤出个笑来,仍是落落大方之态。
谢既失去了浪费口舌的兴致,正要让人往后稍稍,就听得身后响起一道惊讶之声。
“周师妹?你怎么在此处?”
“百里师兄。”周盈素恢复端庄自持,略过谢既盈盈上前,“别来无恙,百里师兄可好?”
“还不错,周师妹又如何?”
“盈素一切无恙,家父还总念叨着,得寻个闲暇,和瑛姑姑叙叙旧。”
“那是自然,姑姑和令尊也算是多年好友,只是眼下不得空闲,待它时我定亲自于秋弦门招待。”
“百里师兄,那可就一言为定了。”
“君子一言,不过你今日为何到此?”百里潇然问道,好像也突然注意到周围目光,“周师妹先来这边帐篷稍事休息。”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谢既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回去接着看药炉了。
待一切忙完,已经是天边霞散。
五人在一处屋后的帐篷外落座,齐聚于木桌旁。
“听季师妹所言,此疫不会无故传染,那我稍能安心了。”百里潇然端起茶壶,给众人一一斟上,“这些日子我可是提心吊胆。”
周盈素坐在桌边,目光落在对面的季姰身上。
季姰忙完之后才看见她,和她打了个招呼,并未说上些别的话,几人就已到此。
她看着季姰从乾坤袋中掏出各种糕点干果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说大家请便,无需拘礼,此地疫病确认不会传染,可以放心的吃东西了。
而后就见沈祛机拿出一碗酥山放在季姰面前,后者喜出望外,问他怎么知道她想吃什么,是不是会读心术。
她从未见过一向高山仰止的沈师兄,露出这样可以称之为柔和的神情,与一切礼节都不相关。
出神片刻,就听百里潇然问道:
“周师妹方才说有要事才会到此,刚刚事忙,眼下可悉数道来。”
“不错。”
周盈素霎时回神,瞧向沈祛机,语气轻柔:
“沈师兄。”
沈祛机这才将目光从季姰那边收回,瞧了过来。
她心头掠过一丝紧张,面上却仍是撑出一丝笑意,而后正色道:
“盈素今日作不速之客,实在是事态紧急。”
“周师妹请讲。”
季姰舀起一口酥山,沁人的甜裹着丝丝凉意于舌尖化开,她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睛,闻言也望了过来,眸中满是好奇。
“沈师兄可在青柏城中,寻得大妖踪迹?”
“周师妹何以有此一问?”百里潇然闻言问道。
“近日我霜天阁发现城中有一狐妖,诸派弟子本欲擒之讯问,却被那大妖所伤,情况危急。”周盈素眉间焦灼难掩,“仙门重启镇妖,若此时擒得他,可谓大功一件,也能以此挫妖族士气。”
“哦?”谢既轻嗤一声,语气玩味,“你是说在事情还没完全查明的时候,就同妖界宣战?”
“事情原貌并不十分紧要,妖族既然公然流窜人间,属实挑衅,我等仙门庇护凡人,自然要逢乱必出,方能不堕清名,岂能袖手旁观?”
周盈素仍看着沈祛机,“更何况在座皆是仙门中的佼佼者,以沈师兄为最,眼下外派弟子群龙无首之际,若有沈师兄坐镇,定能顺利捕获大妖,到那时真相自然也能从他口中得知,沈师兄以为呢?”
“好一个袖手旁观。”谢既丝毫不掩饰嘲讽之色,“周师妹说得可真是时候。”
“谢师弟,你先安静。”百里潇然正一头雾水,不知城中种种天翻地覆,听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