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来,能否把妖吞噬的魂魄驱除?”
“不能。妖族既然铤而走险用此法,便是因为能全部吸纳。”朝连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最近闹鬼之说频频,流言四起,若是鬼魂驻留人间不去,琊州那边的人兴许可以将他们引渡九幽,以免妖族继续以此为食,发展壮大。”
“如此也好,是治本之策。”朝绯玉松了口气,却听得朝连陌道:
“玉儿,此事你需得暂且保密,不可禀报月微宫。”
“为何?”
“朝家白白出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可见这些仙门补偿过我们什么么?”朝连陌语气有讽意,“为父要以此同仙门谈些条件。”
朝绯玉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仙界百年来只顾着修炼,增长修为,如今对区区魂魄都束手无策,你说可不可笑?被妖吞了也是好事,至少还能打一打,徘徊人间的魂魄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绯玉没说话。
“为父已同琊州朝氏的家主传信,请他来商议此事。”朝连陌摆了摆手,“你且暂留几日,而后再返回孟州。”
“父亲是要我主持此事?”
“你的身份,从中协调再合适不过。”朝连陌轻笑一声,“之后的行动,你在此也有转圜余地。”
“可是大师兄他们……”朝绯玉有些犹豫。
“沈祛机是未来道君,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我可以把琊州之事告知他们么?”
“还不急,等人到了,我同月微宫谈完再说也不迟,若是能解了朝家除妖禁令,朝家往后才算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当初我们抓到那个锋金人,可有了下落?”朝绯玉问道。
“还未找到。”朝连陌叹了口气,“自从在妖界附近遇见锋金人,为父便多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调查锋金人的动向,也试着潜入九玄城调查,但就目前情形来看,不很尽如人意。”
“此话怎讲?”
“锋金人以商队的名义四处流动,遍布各州,太过分散,看不出他们要做什么。而九玄城对中原人很是警惕,不太容易混进去,竟然比进入妖界还要棘手。”
“如若他们与妖族联系紧密,兴许是代替妖族在人间行走活动,暗中做事。”
“锋金人从前那么恃才傲物,连仙门都瞧不上,要是真的做了妖族走狗,也挺讽刺。”朝连陌说着,想到什么,“你那个师弟不就是锋金人?月微宫怎么没派他去调查?”
“谢既他……算是脱离族群。”朝绯玉显然不愿再这件事上细谈,“月微宫也在调查此事,但十几年前九玄城灭的内情,怕是很难再查出原委,就怕他们和妖族扯上关系的原因在其中。”
“也罢。月微宫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朝连陌不甚在意,“此事还得看后头。”
*
这日季姰醒来之际,就见屋内陈设已然天翻地覆。
她抱着被褥在床上呆坐片刻,迟滞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是做梦。
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身下的床褥上,不由得一震。
岂止是被子,床单、枕头、纱帘全变了个模样,但并不陌生,是她瑶光院的屋中类似布置。
昨晚她睡着之后沈祛机又干了什么?
回忆起昨晚,她又不太愿意细想,当时属实是理智失灵了,竟也有这样肆无忌惮的时候。
她将杂念抛之脑后,简单洗漱,便听门口传来敲门声,仍旧是三下。
“大师兄进来吧,我收拾差不多了。”
季姰今日穿了条晴山色交领长裙,正对着铜镜调整簪子。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沈祛机进门,没有说话。
她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沈祛机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随即落到她的鬓边,便是一滞。
“怎么了?”见他神色冷凝,季姰又扭头看了眼镜子,明明没有问题。
沈祛机薄唇微张一条线,到底也没说什么,淡道:“下去用早膳吧。”
三人坐在桌边,讨论着等会儿是不是应该再去一趟希夷庙。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围绕着希夷庙。”谢既道,“就算是作用不如从前了,好歹也是神仙的地盘,轻易不会有大的变故。依我看,倒不如调查调查,城中哪儿闹鬼闹得厉害,我们直接杀过去,让这些东西猝不及防。”
“虽然有一定的道理,然后怎么办?”季姰舀了一口杏仁甜羹,“各个仙门可教过如何对付魂魄?”
谢既一噎,挠了挠头,又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伤不了他们,他们同样也如此,还怪尴尬的。”
“可惜我们没有通天遁地之能,不知幽冥有何异处,如果师尊还在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他是神仙,可以直接下去问问。”
季姰随口说道,就见谢既嗤笑一声:
“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老头闭关的时候,连长老都联系不上他。”
“说起来,师尊闭关是为何?渡劫还是突破?”
“老头瞒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人用了早膳,还是打算去希夷庙走一遭,问问空玄一些更详细的情况。此时晨光正盛,整座庙宇都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中,飞鸟掠过松树,扑棱着翅膀落在飞檐上,停了一瞬便再次飞远。
“道友请坐。”
空玄将几人带到后殿禅房,端上一壶清茶,四人围坐在桌边,一时无话。
沈祛机和季姰来过,空玄也算熟悉,甫一看见谢既,愣怔一瞬,迟疑道:
“敢问这位道友是?”
“这是我三师兄,姓谢。”季姰同谢既对视一眼,遂回道。
谢既知晓这是没完全公开身份,心下了然,胡乱地点了个头。
“谢道友。”空玄简单拱手,终于问道,“诸位是打算管这闹鬼一事了?”
沈祛机:“不错,我等打算于庙中布设结界,引其现身。”
“贫道见过那些鬼。”空玄神色不定,“他们多是只有虚影,却也留有一定神智,若是布设结界,兴许他们不会前来。”
“此事未必。”季姰摇头,“空玄道长可想过一个问题?即便庙中灵力不如从前,也应是鬼敬而远之之地,他们为何放着别处不去,偏要游荡在庙宇周围?”
这话问得在理,空玄闻言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目前虽不知晓愿力受阻原因为何,但据我们推测,这些魂魄萦绕在庙宇周围的目的,应t是伺机干预庙中灵力流动。”
“可是魂魄……如何能吸收灵力?”空玄不解。
“闹鬼仅是表象,背后有其他势力操纵。”沈祛机道。
“沈道友是说,此事乃人为?”空玄大骇,语调也上扬几分。
“道长不要惊讶,说是妖为更准确些。”
谢既笑眯眯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
寥寥几句已经勾勒出一个信息量极为庞大的猜测。
“竟然是妖族所为么……”空玄喃喃着,骤然失语。
因着这般缘故,今日希夷庙傍晚便已闭门。
正殿也已经布置完毕,一切均已打点妥当。
空玄算是青柏城希夷庙的主事道长,他吩咐下去之后,其他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为保谨慎,空玄并未告知其他人是要作甚,一切完毕之后便叫他们远远去守着了。
正殿神龛上的神像不知何时被挪开了。其他布置未变,谢既在四周布置了一圈各类机关,以灵力驱动,却并不容易察觉。
季姰望着沈祛机,杏眼弯弯,满是狡黠和忍俊不禁。
她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副红玉耳珰递给沈祛机,语气轻快:
“再戴上这个,应该就有九成相似。不对,是青出于蓝。”
沈祛机垂眸瞥了一眼掌心的耳珰,无奈抿唇。
他现在的打扮与平日可以说两模两样,往常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只以木簪束了一半,额前碎发扫过凌厉眉眼,更添几分恣睢。
衣服是难得的繁复,白衣之上绣有三十三道赤雷纹,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玉葫芦,眉心一点嫣红更添潋滟,与耳边红玉珰交相呼应。
从前是俊,如今更添美,大抵是霜襟雪骨化为竹烟波月,一瞬由冬夜逢春朝。
季姰拉着他的衣袖来回转了好几圈,越看越满意。
空玄在一旁也瞠目:
“虽然这么说很是不敬,但沈道友扮上还真是像道君,的确是仙人之姿。”
沈祛机没说话,任由季姰拉着他来来回回地看,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淡声道:
“可看够了?”
季姰诚实地摇头,即便初衷是为了正事,但眼前情境的确是太过难得一见,她几乎移不开眼睛。
沈祛机莞尔,拿出披风给她系上,轻声嘱咐:
“今夜无论发生何事,安全为上,跟好谢既。”
“放心吧,大师兄也要小心。”
“你俩待会再互诉衷肠,我们得抓紧了。”
谢既拍了拍手,叉腰观察了一圈四周,“差不多了,大师兄你现在就上去吧,我们得去外面接着布置。”
沈祛机点头,目光在季姰身上来回逡巡一遍,这才放开手,在另外三人的注视中凌空一跃,登上神龛,一脚踏在妖兽雕像上。
谢既掏出一张符,低声念了句什么,一瞬金光大盛,符纸迅速飞向沈祛机,待到金光褪去之际,神龛上已然变成一尊神像,一动不动,几乎与原来没什么差别。
季姰抬眸望去,一时心思莫名。
如今还是假扮希夷道君,待他飞升以后,她还会和现在一样,望着他的神像。
她一时兴起,双手合十在身前,眼睛狡黠一眨,梨涡清浅:
“道君在上,保佑信女财源广进,好运连连。”
“小师妹,我们得走了。”谢既在门口唤道。
“来了!”她扭头应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背影里透着雀跃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