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凭着这个记号,很快在城中西北角的一处名为“明乡”的茶楼里找到了那个领头的人。
这人自然也认出了朝绯玉和谢既二人,一时脸色变幻十分精彩,竟在原地僵住,一动不动。谢既上前,对他一番亲切问候之后,才总算套出来柳杨坡的一些传闻。
说到这,季姰没忍住问道:
“师姐,这所谓的亲切问候是不是谢既非要如此形容的?”
“是有那么点稍微美化。”朝绯玉习以为常,“不过我在边上看着呢,肯定不会让他胡来,你放心。”
季姰心道师姐你好像循规蹈矩的表象之下也很离经叛道。
“那人姓越,名麟舟。”朝绯玉接着说道,“他是这一带的茶商,从南边的俶州往孟州贩茶。据他说,他的外祖母就是柳杨坡人。”
原来越麟舟自幼曾在柳杨坡待过一阵,由他外祖母照顾。那时候他就有个印象,外祖母成日在家,几乎不出门,要么是纺纱织线,要么是连夜刺绣,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可是小时候的越麟舟并不明白,他们家那时说不上多么富贵,但也衣食无忧,为何外祖母会这般着急,每日若完不成就如临大敌?
他也曾问过劝过,可是外祖母全然不理会。屋内的绣品越积越多,几乎要没了下脚的地方。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父亲行商归来就将他接走了,然后没过多久,就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
“他同我说,几年后他才得知,他的外祖母不是病死,而是突兀身亡,且死状极其诡异,并未腐烂,而是干裂。自那之后他就花了许多钱和人力打听柳杨坡的消息,可是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去的人也没有回来,也是自那时候起,不断有失踪案在此地发生。”
季姰抓住重点:
“纺织和刺绣?秦府也有这两样东西,且堂而皇之地放在前厅,说是他夫人所用。”
“秦夫人举止诡异,若如此推论,或许同你所言的那位老妇人是一种死法。”
沈祛机也道。
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句话无端寒冷几分。季姰倒吸了口冷气,心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那我画个符先监视着秦夫人的动向。”朝绯玉说着,直接掏出一张符纸,拿出朱鹞笔画符,而后折成小人,指尖一点,小人就消失在原地。
“危及性命,越麟舟自然无法再深入调查,只得尽力提醒往来之人莫要擅入此地。”
“他能同你们说这么多,我有些怀疑三师兄是怎么亲切问候的。”季姰吐槽道。
“我能如何,就是给他变个戏法罢了。”谢既一哂,“他以为我们是谁家的神仙护法,自然知无不言。”
“可是,这样又有两处疑问。”季姰思路明晰,“如若此地不寻常,百姓又是普通人,那么他们靠什么为生?又为何住在此地迟迟不愿迁居?除此之外,失踪案也并非机密,那么周围多少会对此地怀疑有所耳闻,应该敬而远之。可官府不闻不问,这一路上也无提醒,难不成任由外乡人倒霉么?”
“那就说明此地有什么东西使了障眼法,蒙蔽心神,也让传播消息的人付出代价。”
谢既露出点虎牙尖,琥珀眼中却不见笑意,语气莫名兴奋:
“说不准就有个什么附着在丝线上的大妖盘踞于此,外人皆命丧其口。”
这下没人说话了,一时静谧的有些诡异。
“总之,不可轻举妄动。”沈祛机开口,“两边都需得留意,秦府和村中缺一不可。等过了午膳,我们再出去看看。”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眼下情况还是不甚明朗,还需调查。
季姰打了个哈欠,听了信息量如此密集的对话,她竟然又困了。她都有些佩服自己,这是应该困的时候吗?
“小师妹还真是心宽似海。”谢既道。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季姰瞪了他一眼,“昨天睡得不太安稳,不能怪我。”
“那应该怪谁?”
“当然是大师兄。”季姰不假思索道。
沈祛机闻言一怔,桌下的手指不自觉拢了拢。
朝绯玉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没呛到,瞪大眼睛瞧着季姰,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师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们想什么呢。”季姰扶额,“是我睡一半突然醒了,透过窗户一看,你们猜怎么着,大师兄他半夜在院子里练剑!这么努力给我这种咸鱼的心灵造成了极大伤害,我辗转反侧,就没睡好。”
“……”
【作者有话说】
季姰:卷也不是这么卷的。
沈祛机:你想吃花卷还是银丝卷?
来晚了!久等啦~
第35章 浮明庙宇
午膳时只有秦奉衍一人出席,说是他夫人身体抱恙,难以见客。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并未言语打探,一t场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吃完饭,四人就借着观赏花灯,体验浮明节之名出了门。
此时刚过正午,柳杨坡较他们来时热闹了些,但依旧比其他地方安静许多。走马观花地走了一段路,几人就在柳荫下落脚乘凉,歇息片刻。
季姰从乾坤袋中找出把团扇,给自己扇风。柳枝随风浮动,发出簌簌轻响,日光从中密集洒下,宛若串起珠帘的丝线。
“的确如大师兄所言,即便是正值当午,每户人家门前的灯也照亮不误。”
朝绯玉作思忖状,声音很轻:
“可是这一路走过来,也不见这灯有什么古怪。”
“何止是家门口。”谢既也开口,语气玩味,朝河面扬了扬下颌,“喏,河面那些花灯不仅数目多,个头还不小,加起来一天就得烧掉上百斤的油,照样也亮着。”
“浮明节得庆祝几天?”
季姰蹲在地上,扇风的动作不停,闻言仰头问道。
“大概是五天左右。”朝绯玉回道,“但此地不合常理,很难说会不会按这个来。”
“就怕是这个劳什子节真的同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有关联,要真是这样,节日一过说不准会前功尽弃。”
谢既嘻嘻一笑,瞧不出一点忧虑。
季姰心道你这巴不得加入他们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对啊喂!
她正要问问沈祛机的看法,打从出了月微宫,沈祛机似乎终于可以做回自己,追寻本心了。是以除了和秦奉衍交谈的表面场合,方才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孤寂的影子。
在人群里形单影只——或许沈祛机习惯了,但季姰在场就看不得如此,时刻注意着他别太过游离。
会是擅作主张的打扰吗?一开始季姰也忐忑,可是试着拉沈祛机干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依言参与了,丝毫没有不耐烦,于是季姰确定他的确不反感这样,才更放心地照葫芦画瓢。
日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正要开口,却闻听“唰”的一声,身周与脸上的灼热感霎时减轻了不少。诧异望去,不见烈日,亦不见翠柳,映入眼帘的是纸伞的伞骨,如烟花从中心散开,将热气分隔的一干二净。
执伞柄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玉白修长的手,从月白如烟的袖子中伸出,是季姰再熟稔不过的——
沈祛机,他正垂眸瞧着她。即便是俯瞰的姿态,也瞧不出半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反倒有几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澄澈,仿佛顷刻便要乘风归去。
季姰直愣愣地同他对视片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沈祛机这般怎么越来越像神仙显灵了?
她没忍住开口问道,语气甚至有些虔诚:
“大师兄,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闻言颔首,这是让她说的意思。
季姰的眸子噌一下亮了,语调高了些:“你飞升当了神仙之后,能不能一直保佑我?”
空气突然诡异地寂静了。
朝绯玉当机立断地背过身去,扶额当自己不存在。谢既眯了眯眼,很是识时务地知道眼下不能笑出声,干脆往一旁走了两步。
笑话,沈祛机的脸都黑了,他俩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季姰浑然不觉,这甚至是她的真心话。以前她觉得同他相看两厌,那么敬而远之就好。可是如今他们也算称得上有了交情,那么将来若能得几分庇护,就更是再好不过。
沈祛机飞升后虽说无暇为她分神,但他到时候仙力无边,随便施个法术照应她几分,基本不用劳驾他本人,两全其美。
见他抿唇不语,眸子漆黑一片,季姰见状,以为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就解释道:
“不会很久很久的,到我死去就行。对神仙而言,其实时间很短暂,不会很费心劳神。”
但不清楚是不是错觉,话一出口,她无端觉得沈祛机似乎脸色不太好看,明明表情无甚区别,可就是照方才更沉更冷,如绵软的雪被人踩实,进而结成冰,再难辨别。
朝绯玉背对着二人,脸在看不见的地方皱成一团。
师妹啊,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把嘴闭上!
谢既倒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季姰字字句句往沈祛机逆鳞上碰,一时真说不出有心还是无意。仗着自己是逆鳞本身就这般有恃无恐,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胆大呢?
沈祛机额角青筋止不住地跳,长袖下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成拳,指甲往手心里陷,却浑然不觉。半晌,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轻得在场其他人都怀疑是错觉。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季姰不明所以,扇风的手也停了,打算先站起来。但她刚才蹲的时间不算短,甫一起身,只觉一股麻意席卷双腿,撑着膝盖的手一滑,眼瞧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然后就落入一个满是竹叶冷香的怀抱,撞得她鼻子一疼,腰却被人牢牢锢住,温热感无视衣物阻隔,径直传到她腰窝,如有实质。这下腰也麻了,季姰下意识要往一旁缩,奈何力气不敌,丝毫挣脱不开。
她如同炸了毛的小鸟,不满出声:“大师兄,首先很感谢你扶住我,避免了我吃一醉土的惨状。其次,我方才说的你不答应直接拒绝就是,不要觉得为难。再其次,我现在已经站稳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话太多。”
沈祛机眉心微动,不理会少女震惊的表情,侧脸问朝绯玉:
“朝师妹。”
“在呢,大师兄有什么事?”
朝绯玉很想当自己不存在,但眼下这是不可能的,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应声回答。
“幻灵符。”
沈祛机言简意赅,但朝绯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季姰刚才话太多,还是闭嘴一阵子为好。
季姰心觉不妙,挣扎着扭头,急急出声:“师姐你可不能叛变啊,不能为虎作伥。”
朝绯玉当作没看见。季姰吸了口气,又扭头喊谢既:
“三师兄,救命!”
“你还是受着吧,自作自受。”谢既笑眯眯地道,宛若宣判死刑的判官。
朝绯玉拿出一张符,念了句什么。不待季姰反应,那符直接朝她飞去,一时金光大盛。待光芒散去,就见沈祛机怀里赫然抱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兔鼻还在疯狂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