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祛机初至此地,就已经说过此地灵气有异,这一家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而且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他们进来投宿,好像也不很合理。
有沈祛机那么一番话在前,季姰难免先入为主,只觉得这柳杨坡处处不对。别的她暂且瞧不出,可是秦奉衍家还是太富贵了,他本人也是儒雅有礼,家中布置的又这般精致,怎么瞧都不像村中人士,说是官员府邸亦不为过。
但眼下若问及此事过于刻意。季姰深知,还是得寻机会侧面打听。
简单聊完,小厮已经开始上菜了。菜品亦是不俗,虽然用料寻常,但闻这味道就知烹饪手法极高。她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秦奉衍闻之一笑。
季姰讪笑,转而瞧向沈祛机,眼中含义不言自明:这菜有没有问题?
见沈祛机极轻微地摇头,她才松了口气,今日赶了大半天路,路上没来得及好好吃,眼下她是真饿了。
但是她转眼又想到一个问题——
沈祛机辟谷,还怎么吃饭?
她又瞧过去,见沈祛机似乎一直望着她,眼神并未移开,便微点下巴,看了眼案上饭菜,朝他使了个询问眼色。
其实她没报希望他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但后者似乎立即就知晓她问的是什么,静静瞧着她,不动声色地眨了下右眼。
天呐!
季姰只觉脸上一热,莫名生出丝丝痒意。她猛地低下头,伸手刮了刮脸颊。
不能怪她,沈祛机的外表是无可否认的极为出众,这般动作又有着和他本人极为不符的反差,竟有些狡黠的少年恣意,如云销雨霁,很难让人不为之心折。
她一时心头狂跳,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菜上来,心道猝不及防的来这一下实在犯规。
不过信息传递成功,还是值得喜悦的。
没待她平复心绪,一道女子的声音先行传入堂中。
“秦郎,奴家来晚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哑,中气也不足,称得上气若游丝。季姰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妇人施施然走了进来,手搭在一旁的婢女手上,似乎站立都很是困难。与秦奉衍的雍容富贵不同,这位夫人称得上朴素,一身湖蓝布衣,发簪也只有几只玉簪,脸色灰白,形如枯槁,明显是病气缠身。
更令她诧异的是,妇人容貌已显衰败。与秦奉衍那般周正年轻全然不同,他的夫人瞧过去像是年逾四十,怎么也得比他大上十岁不止。
怎么会如此大相径庭?
可瞧着秦奉衍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季姰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但还是站起身来同人问好。
“介绍一下,这是内子尤氏。”秦奉衍也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夫人旁边,从婢女手中将人接过,满眼怜惜,“凤莲,这是来府上暂住的两位侠士,沈公子和季姑娘。”
妇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屈膝行了个礼。季姰和沈祛机亦简单回礼,见秦奉衍牵着人到主案上就坐,才又跟着坐下。
“二位不必客气,请自便。”
秦奉衍抬手道。
尤氏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向堂上中间的铜灯,忽地瞪大眼睛,竟面露惊恐神色,语气颤抖:
“蜡烛……灯上的蜡烛怎么灭了一支!”
那语气凄厉至极,季姰被吓得打了个冷战,沈祛机倏然抬眸。
【作者有话说】
季姰:他用眼神电我!他犯规!
沈祛机:(无辜眨眼)我没有。
小可爱们久等!今日有些事情稍微耽搁了!(滑跪)
第33章 寻踪觅迹
绿苔生阁,芳尘凝榭。
此处院落近水,亭中廊下皆挂花灯,气霁地表,云敛天末,一片幽静。
季姰坐在廊下台阶上,靠着柱子翻看医书。但这书搁在膝盖上,半天也未翻动一页,显然主人正在走神。
她机械地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樱桃,咀嚼的动作十分缓慢,似乎食不知味。医书坚持不住,自她膝盖滑落,掉到草地上,才将人惊醒。
季姰弯腰将书捞起,抖了抖,心思接着回到不久前发生的怪事上。
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多少,当时秦夫人的怪异举止给她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秦奉衍不顾旁人在场,径直将尤氏搂在怀中好生安慰,又使了个眼色,小厮见状熟练地从一旁翻出蜡烛,重新安在灯座上。
待尤氏平复下来,秦奉衍才如释重负,连声道“对不住”、“失陪”等话语,让她和沈祛机自行用膳,便带着一众人匆匆离去了。
方才还算热闹的堂中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季姰从案上掂起个红豆包,而后往一旁走了几步,坐到沈祛机旁边,问道:
“大师兄,你可有何头绪?”
沈祛机摇摇头:“信息太少,看不出什么。”
“没有感受到妖气波动吗?”季姰咬了好大一口包子,嚼了好半晌才咽下去,不由得拍了拍胸口,声音有些发干,“比如他夫人是妖什么的。”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那晚在雪瑶台开的会。那时候她就疑问过这个问题,仙门已经许久不与妖界来往,对妖气如何可还有明确感知?
季姰不是修士,有此疑问再正常不过。但这个问题当时已然得到解答,答案是可以。同样驱使灵力,本就有所感知。
可若是反过来呢?
当时裴行期有过回应,说是妖能修炼到使用灵力,中间多了化形这一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感知天生较修士迟钝。若不是大妖,寻常的妖不很能察觉修士的举动,尤其是后者以各种方式掩饰行迹。
这也是为何他们一行人到了孟州地界,选择以马车入城的原因。能让桃吉长老算为异动中心的,不能排除有大妖存在之可能。先不论对方目的如何,他们的目的是打探信息,自然要谨慎为上。
沈祛机闻言并未立即回答,拿起案上清茶递给季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慢些吃。”
季姰连忙接过,喝了一t口才缓解了胸口闷堵,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祛机接过她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这才淡道:
“此地灵气运行有异,妖气目前并无感知。”
他决定要进柳杨坡时就是这么说的,季姰正好也想问个仔细,就顺势问道:
“如何有异?”
“所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沈祛机敛眸,“天地间的灵气是流动的,盈虚变化,并无方向来回。此地的灵气却似乎被控制着,聚集为一个点。”
季姰隐隐明白他的意思,诧异地仰起脸:
“你是说这里的灵气运行规律被强行更改了么?”
沈祛机沉下眉目,显然心有疑问,还是摇头:“目前难以确认。”
“那么能否根据灵气流动的方向定位出这个点所在?”
“似乎有什么东西干扰。”
季姰闻言无奈摊手:“这下好了,还以为刚来就有进展,结果进展是没有,疑问倒是更多了。”
“不急。”沈祛机站起身来,“我去村中走一圈看看情况,你先回去。”
“我不能去吗?”季姰柳眉一蹙。
“今日赶路许久,你需得休息。”
季姰心道我还是可以再坚持一下的,但见沈祛机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也只得作罢。反正沈祛机自己去还能能快些,自己还是自觉不要拖慢脚步,于是也只得回去休息。
秦奉衍把他们安排在东北角的院落,牌匾上写着“闻花榭”三个字。不过眼下这季节,花也说不上开得茂盛,显得徒有其名。院中有两间房,皆极为宽敞,她随便选了一间,进屋躺在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干脆坐到院子里吹风。
季姰回到屋中将事情大致又想了个来回,心道秦奉衍明知他夫人举止异常,却丝毫不避讳掩饰,真是奇也怪哉。
秦夫人这般忌讳灯灭,是惧黑吗?
可是堂中的灯少说也得有十余,吊灯更是需得点上几十蜡烛,亮如白昼。身处其中,却连灭了一支蜡烛都能察觉的到,这已经不是一般敏感了。
若秦夫人是普通人,当真有这般洞察力吗?
而且瞧她那般模样……
季姰皱起眉。
她到底是学医之人,望闻问切虽然只实现其中之一,可望其气,毫无血色,灰白消瘦,竟如将死之人。
这和季姰天生身弱之人不一样,她是苍白瘦弱了些,但也不至于到秦夫人这般形销骨立的程度。后者显然太不寻常,若不是沈祛机说她不是妖,季姰真得如此判断。
还有,秦奉衍就没有察觉这一点吗?
这一路行进的太过顺利,就像被人领着往坑里跳一般。难不成秦奉衍是要请君入瓮?
万般思绪凝于心头,季姰猛地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么下去真要思虑过重影响睡眠,她可不能做这亏本的事。
夜风吹拂,她将书收好,站起身来。正要回屋,就见一白衣身影于树荫下走来,月华如练凝于一身,如满怀冰雪。
“大师兄。”季姰眉开眼笑。
沈祛机步伐一顿,瞧见她却是加快了速度,几步走到她面前,眸中墨色翻涌:
“夜风寒凉,怎么不进屋休息?”
“这不是等你嘛。”季姰弯了弯眼睛。她向来能屈能伸,这时候知道得挑好听的说。
但沈祛机闻言不见展颜,面无表情地找出件披风给她裹上,双手推着人的肩膀就往屋里走。季姰猝不及防,只得跌跌撞撞地由着他带进屋里。
进了屋,这才挣脱沈祛机的桎梏。季姰干脆走到软榻旁坐下,却见沈祛机站立在原地,脸色仍不见好转,甚至更疏冷几分。但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在打量屋内陈设,还缓步走到拔步床边,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枕头和床褥。
这是又要作甚?
季姰早就察觉沈祛机可能有些洁癖,可她进屋时也大致看过。
秦府是表里如一的富贵,屋内自然干净整洁,不见灰尘。陈设也是颇有品味,赏心悦目。
可若是单看沈祛机的神色,恍若他不是在富人府邸,而是进了什么破庙。
“沈郎君不满意?”季姰见状忍不住调侃,“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何况这样已经好过许多,没法容纳郎君的冰洁渊清。”
沈祛机闻言侧头看她。少女披风未解,十分随意地靠在软枕上,眼中全是不怀好意,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可是他却置若罔闻,将她来回瞧了个遍,眉心微皱,愈发觉得她和这地方极为不相称。
瑶光院当时全由他布置,何曾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心头的烦躁跃跃欲试,干扰心神。沈祛机当机立断,从乾坤袋中一样样将东西拿出:抱云枕、冰蚕被、鲛绡床帘、千丝毯……甚至还有梳妆镜、青瓷杯,简直像是把所有家当都搬来了。然后他捏了个诀,让这些物什一一归位。
从他往外掏头一样东西开始,季姰就已经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他熟练地布置,只觉脑袋突然卡住,转不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