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做到了。就是不知道沈祛机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季姰有些期待,脚下步履未停,终于走到了湖心玉台。
只见各派尊者端坐其上,瞧不出神色如何。倒是自家三位长老很是喜悦,皆朝她点头,桃吉真人甚至挥了挥手。
“弟子季姰,见过各位尊者。”
她抱拳颔首,心道除了月微宫之外一个也不认识,又是得记新名字的一天。
“小友请起。”
周凭虚点点头,嗓音沉稳如钟:“首先恭喜小友,取得这届百晓大会魁首,月微宫人才辈出,令人称羡。”
“多谢——”季姰偷偷瞄过说话之人案前的玉牌,“多谢阁主,弟子不敢当。”
“就是不知是不敢当还是不能当了。”
右侧的花荞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嘀咕道。桃吉真人一记眼风过去,她咬牙,转向周凭虚:
“阁主您可是说过,不让我们妄加猜测,让当事人亲自给我们个说法的,可别含糊过去。”
这又是来哪出?
季姰莫名其妙,心道这位——她瞥了眼玉牌,青阳山庄的夫人同她素未谋面,哪儿就突然对她这么大敌意?她是跟沈祛机争第一又不是跟青阳山庄争,这人吃错药了?
“是这样,小友。”周凭虚笑得和蔼,看不出所思所想,“小友之才,百年难遇,更是闻所未闻。修士五感和记忆力素来较常人敏锐许多,能参加百晓大会的又是其中翘楚。因而老夫也不得不代各派问上一句,小友可是从前研习过相关知识?”
哦,看来这霜天阁阁主表面和事佬站中立,实则还是怀疑她。
“周阁主何必拐弯抹角。”桃吉真人笑意不达眼底,讽声道。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季姰冲他一笑,随即摇摇头。
这丫头是要忍气吞声么?他可不能眼瞧着自家弟子被欺负。
桃吉真人不明就里,但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二。
“阁主这么说,弟子就不太明白了。”季姰故作费解地摇头,语气疑惑,“既然诸位尊者举荐弟子参加百晓大会,想必是认可弟子的才学,将弟子归为您口中的‘翘楚’之列。对此弟子深感荣幸,也全力以赴。不曾想诸位有此一问,难不成是有人明知凡人先天之短处,难敌修士,却故意令弟子前来出丑么?久闻诸位尊者怀瑾握瑜,定不会行此卑劣手段与月微宫作对,阁主您认为呢?”
少女语气自持,即便站在各仙门的掌权者面前,也是有礼有节,神态自若,眼睛黑白分明,坦荡澄澈。
话音一落,众人皆又是一默,没想到这小丫头比桃吉真人还要言辞直接,分明是有恃无恐,却无法在她的话头里挑出任何能反驳之处。
桃吉真人闻言微微一笑,放心地往椅背上靠过去,他就知道季姰不是吃闷亏的性子。
白右安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皮,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少女。
那是许多修士眼中不值一提,如蝼蚁一般的生命。在场任何一位都可以轻易将这生命从世上抹去,可她就站在那,虽苍白瘦弱,却并不怯懦,如同晚风中静静开着的白菡萏。
“小友误会了,老夫保证,诸位尊者并无此意。”周凭虚咳了咳,“只是听闻小友同沈祛机十分要好,不知他可知晓小友有此实力?”
哦,这言下之意是沈祛机要么给她开小灶要么放水了。
季姰暗暗吐槽,她也就是同他在泰宁殿一同闷头看了几天书,对书中内容没有半分交流,这算哪门子开小灶?要是这都能称得上偏心她,这些人要是知道沈祛机连她每天穿什么衣服都要管,不得惊掉下巴。
“大师兄对我关爱有加,但他为人如何,想必诸位尊者比弟子这入门不到一年的更了解。”
确实,沈祛机对第一的重视,不张扬,可众人历来看在眼里。要是说他为季姰放弃,听起来十分荒谬。
这一点大家当然心如明镜,关键在于有些人不在乎这点听起来合理与否,只是绞尽脑汁要给她和沈祛机泼脏水罢了。
而且,她还并不是主要目标——季姰瞧得明白,她同这些尊者素未谋面,也无利益纠葛,更是其中有些不会给放在眼里的凡人。这些人表面看似针对她,实则指向的是沈祛机以及月微宫。
季姰觉得自己被蔑视了,怎么她就非得是借刀杀人的刀呢?
果然有利益纠葛的地方就有倾轧,仙门也不例外。
众人又是沉默。半晌,凤落悠悠开口,故作遗憾道:
“那就可惜了,就是不知小沈若知道他尽心带了这么久的师妹有此实力,他却全然不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行吧,污蔑不成,来挑拨她和沈祛机的关系了。
那可就是想错了路。
当然,她同样想要知道沈祛机没得第一会是什么反应,但这无关欺骗隐瞒。她不认为自己有事事详尽告知沈祛机的理由,后者也不会对此感兴趣。
是不是旁人都觉得她和沈祛机关系很好?
这真是招数用错了地方,所谓挑拨,得是真的关系好才能挑拨。凤落这话就算是当着沈祛机的面说,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季姰有些遗憾,这要是按话本子里走,沈祛机得先不可置信,然后她说“你听我解释”,从此离心,正中他们下怀。
不待她开口,身旁忽地白光一现,这光她十分熟悉,几天前就在鸣鹤楼见过。
光芒落时,正对上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是沈祛机。
不知为何,明明方才受人言语刁难都毫无波澜,此时她却莫名有些紧张,连呼吸都放缓了,毕竟她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沈祛机只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明。而后他转过身去,朝众尊者抱拳颔首道:
“弟子沈祛机,见过诸位尊者。”
“小沈免礼吧,今年百晓大会,你是第二名,还是要祝贺的。”
周凭虚语气如常,季姰闻言偷偷瞥去,就见那挺拔的身姿一滞,风骨不折,却有一瞬宛如凝固。
他肯定是在意的,只不过顾着这温润表象,克己复礼惯了,不会失态。
“小沈,你这师妹不声不响,青出于蓝,想必你也很欣慰吧。”
花荞笑着道,其中之意清晰了然。
沈祛机默然半晌,处变不惊道:
“鹤知夜半,江河行地,顺理成章。”
哦豁。季姰有些意外,能这么说真是难为他了,不愧是将来的神仙,心性非常人能及。
沈祛机从容自若,但季姰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心事重重,勉强维持体面罢了。
“小沈虚怀若谷,确为仙门子弟应有之风。”周凭虚赞许点头,“你近来与季姰走得近,对她此番成绩可有异议?若有,诸位尊者可联合细查,确保公平公正。”
季姰简直想翻白眼,就是不给她安一个舞弊的名头不死心呗?
但她也不怕沈祛机答应,在座之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天生在她记忆里。
沈祛机闻言抿唇,面色不显,素来无甚情绪的心里此时却有些烦躁。
季姰只是超过了他而已,关这些人何事?这些人又凭什么针对她?
厌恶之情几乎从眸子里倾泻而出,沈祛机勉力压下,语调无波无澜:
“多谢阁主,弟子并无异议。师尊慧眼如炬,毋庸置疑。”
这是明示站在季姰这边了。
当然有许多人想不明白,连季姰本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得再辩论好些回合呢,可瞧对面许多人哑口无言,满面不甘的模样,显然此事到此为止。
沈祛机也明了其中明枪暗箭,之前是不屑,如今本就心里杂乱,加之湖心风更料峭,要是再因为旁的无关紧要之人耽误时间,保不齐季姰又得着了风寒。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当众为季姰戴披风。并非是他心有顾忌t,而是季姰明显不愿如此。
沈祛机压下焦灼,只觉识海此时前所未有的混乱。
好似结冰的湖面终于分崩离析,再压不住其下滔天暗流。焦灼的厌恶的,不耐的迷茫的,毫无章法地游弋而出,摧枯拉朽,震得他的灵台混沌一片,万物难以分辨。
百晓大会已然进入可有可无的走流程阶段,参赛弟子相继来到九爻湖心。
季姰一边迎着隔片刻就会重复一遍的惊奇注视,一边分神去瞄沈祛机神情。
表面看着仍担得起“性如白玉烧犹冷”之形容,但季姰同他朝夕相处好些时日,还是从他眼底瞧出几分不耐。
这是不耐烦维持表象呢,还是对她不耐烦了呢?
季姰趁旁人不注意,伸出手想去扯沈祛机的袖子,刚一动作手就被人扣住了。
“……”
这又是为何?
她挣了挣,可面前人神色不变,手却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好在两人今天所着衣物皆袖子宽大,本就挨着站,袖子相触,旁人倒也难以察觉。
“大师兄这是要?”
季姰仍是微笑,暗暗咬牙。
可沈祛机仿佛此时才在纷乱思绪中有了落点,将那乱动的手扣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进对方指缝,动作犹如厮磨:
“太凉了。”
不待季姰反驳,一股热流自手心顷刻盈满全身。她一愣,抬头打量身边人,手也忘了动。
“还是说,小师妹更想围上披风?”
沈祛机也转头瞧她,面容清隽不改。湖心凉风猎猎,吹得他那月白的发带如溪水般泛起涟漪。
许是试炼里遭遇了什么未来得及整理,他的头发并未如从前一般一丝不苟地束于冠中,而是有些碎发垂于额前,也随着风拂过那令人难以忽视的眉眼,更衬得他眼底意味难明。
季姰一震,给她系披风可太过明显,明天她和沈祛机难舍难分的八卦就得随着她得第一这件事传遍各派。
可是眼下貌似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没敢出声,毕竟自己也算刚占了上风,不好再去惹他。据她的了解,沈祛机肯定得等百晓大会结束,回了月微宫再同她计较。
目前自己退这无关紧要的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想着季姰就懒得掰扯了。她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开去,可是手心的感觉却实在难以忽视。握着也就罢了,为何要揉来揉去?怪痒的,她又不是面团。
她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敢怒不敢言。而且灵力充盈的感觉确实美妙,浑身都是暖的,暖的她想睡觉。
季姰顺势打了个哈欠,眼眶盈起潋滟水色,意识难免开始涣散。于是也就不曾见到,一直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沈祛机见状脸色更沉。
百晓大会究竟何时能结束?
他压下不耐,放眼望去,就见湖心已站满了人。好些人正悄悄往这边瞄,见他抬头,才连忙收回视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沈祛机向来不在乎这些,心觉单是牵手扶着不很稳当,季姰眼睛都阖了一半,人也开始摇晃起来。他只好往她身侧挨了半步,以免季姰摔倒。
周凭虚宣读完名次之后,由苏靖琅和百里瑛作总结。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宣告本届百晓大会正式结束,各派人员可自行散去。
季姰作为抢了风头的第一,想借恭贺之名同她攀谈的人也不少,心思各异。但沈祛机站在旁边,即便端的仍是霁月光风,轩然霞举之姿,也没人敢上前,只得望而却步。
毕竟大家猜测沈祛机这回未得第一心情会不好,没有人上赶着想去触霉头。
季姰几乎就是彻底睡着了。沈祛机也没叫醒她,召了霜拭,将人往怀里一揽,转眼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