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陛下所言,与玄虬是水火不容。既如此,他又为何留您的性命到如今?”
无论关在哪里,都会大费周章,且有一定隐患,哪儿有杀了来得干净利落?
她不认为是玄虬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吾也奇怪,但也没机会问了。打从进了这里,吾便感知到此处实际并不在妖宫,周围似乎有什么场域阻隔,与妖力相斥,可能他自己后来都进不来了。”
沈祛机却倏地抬眸,看向季姰,淡道:
“阿姰,你可还记得还有一处疑问。”
“什么?”
“为何外界察觉不到如今妖界的煞气。”
沈祛机神色冷凝,眉头微挑,“当时你曾猜测,是鬼族使用了障眼法。”
他这么一提,季姰一下子想起来到妖界之后,在姬梵府邸中同众人的谈话。
她缓缓皱起眉头,似有迟疑,眸中却逐渐清明起来。
乍然出鞘的霜拭,出现裂纹的银符……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此地妖气最盛,那么极有可能是整个妖界妖气鼎盛的来源,这才使得煞气不为外界察觉,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那么玄虬为何不杀玄昴,也就有了答案。
玄昴分明是如今妖界最为强盛的妖气源头。
见他二人神色有异,玄昴不明所以,问道:
“二位可是知道了什么?”
季姰没有回话,走近了几步,抬头去瞧上方横亘的数条锁链,仔细地打量着上面流动的符篆,神色凝重。
“陛下,您可曾想过,玄虬为何不曾杀你?”
玄昴一怔,刚要开口,就听她接着道:
“因为他需要你提供妖力,这才使得妖界至今瞧起来安然无恙。”
玄昴闻言不以为意,不觉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何道理,遂道:
“他自己的妖力也并不较吾少多少,何必……”
“陛下可曾想过,玄虬已经不是原来的玄虬?”
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被季姰打断,他怔然半晌,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反驳道:
“不可能。”
季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向锁链上流动的符篆,肃声道:
“恕在下直言,陛下身上封印的这些符篆,乃鬼族所有,以煞气为基,吸食陛下的妖力。”
玄昴久久无言,他想否认,可这百年来无数次辗转反侧之际,不是没有过各种猜测。
何须再证明?这百年来所经历的种种,以及仿佛停滞了的内丹,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祛机见状也上前几步,找出一个软凳示意季姰坐下歇脚,定了定神,将下山以来发现的种种悉数道来,言简意赅,毫无错漏。
鬼族因为无化形之力,便在妖界蛰伏,按玄昴所言,应该是与玄虬达成了协议,助其夺权,同时以部分族人供妖族吸食,韬光养晦。
但事实却也并非如此简单,所谓供妖族吸食修炼,实则会驻扎在妖族体内,趁其心神不稳之际夺舍妖身,最终成为妖鬼一体的混元存在。
或许玄虬当年不过要借鬼族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观如今情状,怕是早已成为被鬼族寄生的一员。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神情也冷静非常,玄昴只觉浑身的经脉都焚烧起来,愤怒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季姰坐在一旁,瞧着交错的锁链颤动得愈发剧烈,声音震耳欲聋,可以想见其中人的愤恨滔天。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才逐渐平息,传来了玄昴疲惫至极的声音。
“玄昴拜托二位小友,妖界绝不可断送在此等宵小手中。”
季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不然我等不会出现此地,敢问陛下,妖界如今灵力最盛之地在何处?”
妖界本也以天地灵气修炼,如今几乎寸草不生,要找到这样的地方并不容易,如今既然能见到从前的妖王,想必他对此知情。
沈祛机也明白她在问什么,很显然挽月弓所指并不是如今煞气遍布的妖宫,而是玄昴所在之处。
“吾还没问,二位师承何处?”玄昴低低开口。
“我二人来自月微宫。”
“月微宫?好,好啊。”
玄昴喃喃着,语气有些怀念。
“希夷道君,可还安好?”
沈祛机闻言顿了顿,还是如实回道:
“希夷道君陨落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玄昴才道:
“鬼族吞噬妖界,定然是筹谋对抗仙族,复现千年前一战。你二人来此处,所求为何?”
季姰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挽月弓的指引,以及桃吉真人对其含义的猜测。
“难怪,你们要问妖界灵源。”
“是的,所以陛下可知?”
玄昴忽地叹了口气,无声地微笑起来,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不必再寻,妖界灵源,正是吾身。”
【作者有话说】
小沈见到了水鬼版小季~
好像说莲花精也不是不行[坏笑]
久等啦!
第107章 绝处逢生
“什么?是陛下?”季姰扬声道,一时觉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来,却也不完全是意料之外。
妖界与仙界发源时间接近,皆是在神鬼一战之后,若说仙族所求灵气在乾天,那么妖族所求则入坤地,天地灵和,万般造化。
“不错。”
玄昴嗤笑一声,“若是玄虬早已被鬼族夺舍,那么妖界如今除了吾的内丹,再无更为纯净的灵气了。”
他缓缓抬起头,从玄铁的牢门望出去,但除了那些散发着红黑色泽的锁链,什么也瞧不见。
困于此间囹圄数百年,不过是为着仅存的不甘心。
如今乍然得知妖界情状,再多的不甘,也终将化为释然。这释然并不是看穿一切,也绝非恩怨两消,而是瞧清生死,明了这二者之间是既定的一条路。
未知生,焉知死?
他当然也瞧得出这两位小辈说得的确是实话,他们能破解此地禁制,绝非常人。
或许这几百年来,他也没明白为何而活,却总是想起昔年与希夷道君泊一叶孤舟行于寒川,温酒清谈,天地皆忘。
“此间如何?”
“千山雪顷,万岩俱白,快哉。”
希夷道君悠然放下酒盅,闻言微微摇头。
坐久清冽,酒气冉冉,积雪饮之,竟不得醉。
“万物t无不藉此冰雪气以生,然四时轮转,焉知万物非空无一物?”
玄昴不明白当年希夷道君为何作此喟叹,却每每心期逢冬。
而今,而今。
他百年参不透其中真意,如今却在这条路上朝另一边走,仍不知生而为何,却心明为何而死。
希夷道君。
你如今陨落,是否也是为着同样的答案?
玄昴有此一问,却也无需得到答案。相同的不相同的,终究要消散在天地间。
“两位小友,尔等携吾的内丹回到月微宫,此间困境便迎刃而解。”
“陛下,当真再无转圜余地了么?”
季姰忧色难掩,但她对妖界并不十分了解,玄昴既然如此说了,那情况必然不妙。
“事不宜迟,吾困在此地百余年,早已厌倦。”
玄昴无所谓地一笑,“你们放心,吾即便没了内丹,也不会立即身陨,玄虬等人不会很快察觉。”
季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沈祛机默然不语,端正地朝牢笼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
“此去何所道……”
一声朦胧的呢喃逸散在空中,季姰曾在沈祛机的记忆中亲眼见过挖丹,知道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仙妖两界诞生之初,也是有过友好往来的时日的,但时移世易,总有不同。
想象中的哀嚎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寂静,水静风止,似乎一切都停滞了。
随即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二人弹了出去,天地倒转,待到沈祛机睁眼之时,那散发着盈盈紫光的内丹已然在他掌中。
他只瞥了一眼,便立即收好,唯恐是在幻境之外,稍有怠慢会引起玄虬的察觉。
季姰呢?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漂浮在湖底,而季姰仍然紧闭双目,脸色森白,一瞧便知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