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坐在那儿,便几乎将她与榻外情形完全隔绝,除了纱帘中透出的模糊光影,最清晰的便是他这个人了。
今天的沈祛机穿了件软烟罗的长袍,却并不是他最常穿的月白色,而是暮山紫,衬得他黑白分明的眉眼锋芒更甚。
一贯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如今随意挽在脑后,垂落肩头,露出一截同样颜色的发带。
柔和缱绻,亦有别样的凛冽。
她一时呼吸不上来,不知是被这“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美色蛊惑了,还是对昨夜心有余悸,只觉这偌大的床榻,其中空间前所未有的逼仄,恍惚身无立锥之地。
季姰自认为不是什么惯于逃避的人,她的确懒得处理问题,可也是遇到什么就解决什么,可如今望着他清俊如雪的面容,她唯觉进退两难。
绵密的窒息感更甚,她按捺不住,以手撑榻坐起身来,转而问道:
“大师兄,你今日不用去泰宁殿了么?”
一开口就是赶他走。
沈祛机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平淡:
“寅时已经提前处理完毕,今日我无他事。”
季姰眨眨眼,对他昼夜不休早有预料,却吃不准他为何要强调今日无事。
手下意识地揪紧被子,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那大师兄今日好好休息。”
这话一出,季姰敏锐地感觉到身周顿时冷了几分,沈祛机仍然坐在榻侧,没有为她让开下榻余地的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承认自己有点逃避问题。
其实她意识到应该好好和他谈谈,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能说些什么?让他亲她的时候温柔点?
这话怎么说都很奇怪。
而且沈祛机好像愈发地不愿离开她,从前还是一大早就来到瑶光院等她,如今是直接守着她休息,就差没和她同榻而眠了。
这对吗?好像不对。
但两人的关系也不似从前,她还清楚地记得从前要和他商量着保持些距离之时,他的种种反应。
如今更进一步,她若再提这个,怕是更会适得其反。
季姰眼前忽地浮现出冰天雪地之间,他俯身瞧她,说的那句话。
“只要我在一日,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一步之遥。”
这话眼瞧着要从虚指变成事实了。
面前的少女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沈祛机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他相信她和他一般,心悦彼此,每每相见,便心生欢喜。
他也明白她和他都有着私心,是以说得上心意相通。
沈祛机敛目,压下眸中的不甘。
可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他心悦她,想她,念她,每每默念她的名字,心中的情意便翻腾得止不住。
更重要的是,他对她有着永不知足的渴望。
这样的渴望有时甚至会侵吞理智,但无疑是一种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恨不得将她揉进每一寸骨缝,将她团团拢住,嵌入胸腔上血肉模糊的空洞。可越是如此,便越能清晰的感受到——
她并不这样渴望他。
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就像锦上添花一般,有也好,没有也罢,对她没有本质的区别。
季姰聪明,也狡黠。
会说好听的话哄他,是以三分的喜欢能说成十分。而他虽然曾修得言行有度,对着她却使不出半分,竟成了不善言辞的那个。
公平吗?当然不。
沈祛机无所谓,他本来就什么都是她的。
但心口为何仍有剜肉刮骨般的悸痛?
季姰不明白为何他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脆弱仓惶,如霜雪摧折。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还是令她的心头一揪。
“沈祛机?”
她疑惑出声,就见他眼睫一颤,整个人宛如凝固。
罢了,她有什么可逃避的呢?
沈祛机从前与她不相熟的时候,尚能对她的话打的有来有回,不落下风,如今反倒是笨嘴拙舌起来,她要是再刻意回避,让他主动说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至于亲吻……
季姰心道豁出去了,大不了她以后慢慢教他轻些就是,要不就多亲几回,日积月累,兴许他习惯了就没兴趣了,进而达到脱敏的目的。
许是和他待久了,被他传染成了锯嘴葫芦,这可不是个优点,她可不能近墨者黑。
是以她主动凑过去,亲亲密密地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边蹭了蹭。
沈祛机一怔。
“白日无事,沈郎君就陪我待着吧。”
季姰嗫嚅着,脸贴在他的胸襟前,轻声道。
这转变来的猝不及防,沈祛机久久未作反应,怀里的少女倏地睁开眼,灵机一动道:
“我们来玩游戏吧。”
沈祛机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只是随着她去了。
能和她待在一起就好。
季姰却雀跃起来,一把推开他,趿拉着鞋下地,几步跑到侧屋的柜架前,从中吃力地拽出两个箱子。
沈祛机跟在她身后走了上来,蹲下身就要帮忙,却被季姰义正言辞地阻止了。
“大师兄,你就站在那,不许动。”
“……好。”
纵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他还是依言应下。
随后,沈祛机就明白了“站在那不许动”是什么意思。
原因无他,这两个箱笼里装的全是各式各色的男子服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
季姰显然很兴奋,左一件右一件地拿给他,让他到屏风后换上,她还会相应地给他戴发冠或是扎发带,眸中尽是满意之色。
这当然费时费力,可沈祛机对此有用不完的耐心。他并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全都是他,再无别物。
“沈郎君,你天生适合所有衣服。”
季姰诚恳地道,她第一回觉得自己这么会买衣服,竟然没有一件不好看的。
沈祛机莞尔。
“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就是你那天喝醉了以后。”
季姰下意识回道,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之时,赶紧闭上了嘴。
沈祛机闻言一愣,垂眸瞧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想不到吧,你的秘密早就被我发现了。”
她没说完,沈祛机便俯身亲了下来,这一次动作缱绻了许多,仍挟着铺天盖地的霜雪气,绵密而无孔不入。
季姰懵然一瞬,生涩迟钝地回应他。
沈祛机眸色一暗,克制住摧枯拉朽的冲动,勾着她的舌尖追逐嬉戏,一点一点研磨,勾着她回应更多。
如同隔靴搔痒,心中的渴望落不到实处,季姰有些焦灼,抓住他身前的衣襟,微微踮起脚尖。
他有意难为她一般,每当她顺着他的勾引止不住地探入,他便骤然后退,将她的理智心弦强行拨弄回一刹那,随之而来的又是绵绵不绝、杯水车薪的浅尝辄止。
季姰竟然不能适应。
他从前那般疯狂,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如今乍然转变,他依旧游刃有余,她却怅然若失,慢慢地泛上几分委屈。
直到怀中的少女眼中泛起潋滟水色,他才蓦然喟叹,不再克制。
这样的吻,即便季姰有心也无力回应得当,只能任其施为,早就忘了之前下定的决心。
沈祛机却有别样的心境。
原来,她也会因为对他的渴求而委屈。
心中的空洞骤然被填满,他终于移开脸,细密的吻落在她濡湿的睫毛上,带着凉意。
“阿姰,以后你每日的衣物,让我来挑好不好?”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清息喷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有些痒。
季姰不想失去这种自主权,抿了抿嫣红的唇,道:“不好。”
沈祛机的吻向上移到她的眉心,又道:
“一个月也好。”
季姰想了想,这倒没什么,于是没再出声反对。
沈祛机得了默许,嘴角微不可察地朝上弯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青丝,动作轻柔。
“t今日的发辫,由我来梳。”
“沈郎君,你这是得寸进尺。”季姰抬脸瞧他,眯了眯眼。
“嗯。”沈祛机没有否认。
“好,今日就随你了。”季姰打了个哈欠,“先陪我休息会儿,下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