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雨说还不知道,医生还没出来说明过。她顿了顿,又将安宁遭遇的事情,以及遭遇这些难题的原因,都一一告诉了杜寄翠。
邓佳雨尽力保持了平静。
但杜
寄翠却无法保持冷静,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垂下头,发出了一声哭泣。她无法接受自己满心期许地去寺庙许愿,却反而害得女儿坠楼的事情。
“我是希望她不要步她爸爸的后尘,能够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啊……”
杜寄翠摇了摇头,哭泣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垂着头打点滴的林逐月问:
“……什么才是平安健康?”
她脸色苍白,语气平静,但话语却尖利如刀子,不留有任何情面。
“你有没有问过,你女儿究竟想要怎样生活?她说过不愿意成为灵师吗?她说过想要成为普通人吗?你期许的幸福,真的是她期望的未来吗?”
林逐月抬起头,问道,
“你真的确定,不是你把自己想象中的幸福,强行加在了她的身上吗?”
“你了解灵师吗?你知道她除了成为灵师之外,没有任何活路可以走吗?”
林逐月一句又一句,将杜寄翠问得完全沉默。
“即便她说了,你也不会听的。”
林逐月尖锐地戳破事实,说道,
“在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前,她在你面前没有话语权,你不会理解她。”
“你懂什么?”
杜寄翠终于忍不住了,怒道,
“我就是因为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才不想让她成为灵师啊!”
“我当然懂,因为我和她是一样的!”
林逐月的声音也抬高了,说道,
“我爸死了!我妈因为他的死亡,至今都不能完全接受我成为灵师,她觉得我还有逃避的余地!可是根本就没有,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没有选择!”
安宁的身世比她平静得多,没有她这么凶险。
但是,生为灵师的后人,身怀灵力,这已经足够让她经历风暴。她会因为灵力被各方人士和鬼怪盯上,她的选择只有成为灵师,习得自保的手段,或者登上天城,在灵师府的保护下度过终生。
林逐月的脾气还是比较好的。
时灿很少见她这样发飙。
时灿把林逐月架了起来,一手拿输液架,一手夹着林逐月往外走:
“检查结果应该要出了,我们去大厅看看。小心点,别把手背的针别了。”
往外走了两步,时灿回过头。
“我要提醒一下。”
时灿的声音很冷静,
“灵力这东西一旦觉醒,对这个人而言,就会变得至关重要。如果把灵力夺走,这个人不会因此拥有平静的生活,只会如同缺水的植物,会变得虚弱,甚至会死。”
“你女儿这段时间究竟维持着什么样的状态,你应该看得比我清楚。”
时灿走到大厅的饮料贩售机前,才松开对林逐月的钳制。但他仍然紧紧地抓着输液架,怕林逐月趁机带着输液架跑回去继续吵架。
林逐月道:“我要农夫果园。”
“生理期喝什么农夫果园?”
时灿把电解质水拿出来,又拿出一瓶温热的八宝粥,塞进林逐月手里后,拿着输液架继续往大厅的方向走,说道,
“别开罐,暖手的。我给你点了个青菜香菇粥,等会儿就送到医院了。对了,我刚刚看到,有家店里卖红糖姜水冲蛋,你要吗?”
他还不至于在女孩子生理期的时候请对方喝四块钱一罐的罐装八宝粥,他觉得自己要是干出来这事,能被叶阳嘉笑到毕业。
林逐月:“……”
她不能接受有人用红糖水冲蛋,也不能接受姜和鸡蛋产生联系。
第71章 电蚊拍之歌
时灿在报告机里取了心肌酶谱的化验结果,林逐月的心肌酶有一项偏低。但时灿拿着报告去找医生后,医生说不要紧,这项数值低了没问题,高了才会有事。
过了没多久,粥店的店员就将时灿订的青菜香菇粥送了过来,还有两只叉烧包和两只黄金流沙包。
时灿把盒子拆开,一一摆在林逐月面前。
这时闻觅烟的信息也发过来了。
“安宁那边情况不错。”
时灿点开手机,看过信息后,向坐在病床上的林逐月转达了安宁的情况,说道,
“虽然受伤严重,但是并没有致命伤。好好处理,观察几天之后,就会转进住院区的病房里了。”
林逐月沉默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林逐月问:
“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林逐月很讨厌情绪失控的感觉。
“是有一点凶,但是你会生气、会爆发是很正常的。单单是目击跳楼现场这件事,就足够让人崩溃了。”
时灿把餐具的包装撕开,递给林逐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你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安宁的下场会比现在更加凄惨。好好吃饭吧,填饱肚子,然后睡一觉。等灵师府的增援到了,我们就动身回天城。”
林逐月拿着勺子,舀了勺还有些烫的粥,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就是理解不了呢?”
时灿知道,她是想说,为什么杜寄翠理解不了安宁的处境。她大概还想问,为什么林琅很难理解她。
“虽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时灿捧着他的电解质水坐在床边,说道,
“但是,双眼所观察到的事物却有着很大的不同。灵师要如何从普通人那里寻求到理解?如果能够被理解,灵师府就很可能不需要像现在一样辛苦无比地保持着隐秘了。”
“就算杜寄翠知道亡夫是灵师,她对灵师的理解,也只会比别人多一点点罢了。”
林逐月侧头看向他,问道:
“你很难体会寻求理解的心情吧?”
“倒也不是。”
时灿摇了摇头,说道,
“在你看来,我成长在天城,我的亲人、朋友、同学全部都是灵师,都和我是同类,我不需要去寻求理解。”
“但是,我认为他们并不理解我。天生就领先他人的灵力和灵感,让我即便身处灵师的群体之中,也很难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是同类。我的理想,我追寻的目标,我对‘普通’和‘现状’的不甘,在他们看来都是离经叛道,要进行心理治疗的。”
时灿在剖析自己时,语气很平静:
“这世上与我最相似的,大概是明秽。我在生命结束后,一定会变成第二个明秽。”
生时不甘于平凡,却被天道、时代所限制,死后化为鬼修,追寻活着时未曾抵达的境界。
时灿曾经和林逐月说起过这件事。
但当时他们俩并不算熟,时灿心防又重,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如果当时林逐月没有凭借着灵感一眼看穿他,时灿甚至不会承认自己的不甘心。
林逐月侧着头,认真地看着时灿。片刻后,她直接把一勺粥喂进了时灿嘴里。
时灿猝不及防道:“……干什么?烫!”
“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明秽的。”
林逐月重新拆了把勺子出来,说道,
“你身边的人会阻止你,亲人、朋友、还有法棍,他们不会让你走向极端的。”
时灿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粥,纠正道:
“法棍是猫吧?”
他觉得舌头有点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烫伤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指责林逐月,只能拧开手里那瓶冰凉的电解质水往嘴巴里灌。
不过林逐月好像是故意的,时灿
刚刚看见了,林逐月是刻意舀了餐盒最底部的粥。
“不是天天抱在怀里喊乖女儿吗?”
林逐月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内疚,说道,
“就当做是人吧,反正它在你心里也很重要,地位应该不比人低。”
林逐月吃完饭后就睡觉了。
时灿叼着个她吃剩下的叉烧包,把餐盒收了,卸掉搭在病床护栏上的餐桌板,又把林逐月揪起来,用湿巾擦了手和脸。
睡着后,林逐月再次见到了昭安。
这次是在一处溪谷中,绿叶匆匆,流水潺潺,水中有着几尾黑色的小鱼,还有螃蟹从一块石头的缝隙中横着走出来,走到另一块生着绿藻的石头下方。
一棵古老的树下,穿着黑衣的老头坐在石桌前,摆弄着桌上的棋盘。棋盘边摆着个香炉,一缕烟雾从中升起,只是,那烟雾呈现不祥的灰黑色。
“陪老头我下个棋吧。”
昭安抬头望向进入溪谷的林逐月,道,
“你下赢了的话,我就放过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