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站在人群中央的神父哑口无言,他只能结结巴巴地告诉大家,这不是教义所指引的,是面前的女巫在胡搅蛮缠。
然而围观的人群看看女巫,又看看神父,都觉得女巫说的才是对的,谁让神父和他们一样,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呢。
普通人说的话,当然不如女巫啦。
“所以,除掉女巫这事,我们也是不得已的,否则我们要怎么在普通人心中确立教会至高无上的地位呢?”菲科勒叹了口气。
很快,他恢复了笑颜,“如今哪怕是国王发出的诏令,都不一定有我们的神父说的话管用。”
想必当初的努伦格尔四世意欲与教会联手,将残害兄弟的黑锅扣到女巫的头上时,也未曾想到会有如今这一幕吧。
门外,梅拉听着里头谈起女巫们这数百年来不得不离群索居的源头,幽绿的眸子里跳动着一簇暗火。
她原本无意追溯这段历史。
对于女巫来说,往前看比往后看更重要。
因为她们不在乎已经过去的,无法更改的结局,她们想要探究的是未知的,随时可能变化的未来。
因此梅拉珍藏在地下室的那些手札里,没有任何一位女巫在上头书写过有关自身遭遇的愤恨、不甘与痛苦,她们只是孜孜不倦地将自己多年积累的心得写下来,供拿到这一份手札的后辈踩着前人的肩膀探索更多未知的奥秘。
艾莉卡说的没错,教会里头实在藏了太多黑暗的秘密,其中的臭味只要接近就令人作呕。
梅拉垂下眼帘,听着里头似乎有了要结束的动静,连忙轻手轻脚地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拉奥德的住处,也不知道艾莉卡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
无论梅拉多么希望能再得到多一点时间,属于黎明的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哪怕只是在天边亮起微不足道的一丝,梅拉还是不得不按照与艾莉卡的约定,回到了花园附近。
然而梅拉却没有看见艾莉卡的身影。
她在花园内走了一圈,倒是找到了躲在花丛下昏昏欲睡的塞拉斯。
“咦,梅拉,你回来啦。”
见到梅拉,塞拉斯一下子睁大眼睛,打起了精神。
它不住地往梅拉的身后瞧,“艾莉卡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吗?”
“没有。”梅拉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她的心跟着回答一沉,艾莉卡该不会出事了吧?
否则她绝不可能违背约定,迟迟不来花园与梅拉汇合。
“那我们怎么办?要继续等她吗还是……”塞拉斯也着急起来,如果这会儿不抓紧时间离开,那梅拉还能离开吗?
想起昨晚偷听到的对话,梅拉顷刻间便下定了决心,“没关系,你先回去跟尤莉尔说一声,我和艾莉卡暂时不回去了。”
“我要留下来,参加努伦格尔九世的葬礼。在天黑之前,我会想办法找到艾莉卡,和她一起回去的。”
没错,无论艾莉卡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梅拉还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可以挽回。
所以,艾莉卡,昨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拉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焦虑。
第85章
早晨, 巨大的吊桥随着锁链的转动缓缓放下,露出了城外乌压压的车队。
他们都是日夜兼程赶来参加努伦格尔九世葬礼的贵族们。
华丽的马车滚过路面,闪亮的家徽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围观的人群静默地站在街道两侧, 眼珠子转动, 难免对这些难得一见的贵族们充满了好奇。
只不过碍于他们带来的随从,普通人连接近马车都做不到, 只能短暂地过个眼瘾, 方便当做未来数十年的谈资。
“好久不见, 萨雷, 你跟十年前相比可真是大变样了啊。”
萨雷伯爵刚下马车, 立刻就有眼熟的贵族上前来同他打招呼。
他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唉, 毕竟十年过去了, 我都成老头子了嘛。要知道我可比陛下还年长几岁呢。”
而比萨雷伯爵还年轻几岁的努伦格尔九世现在都已经躺到了棺材里,真是令人始料不及。
提起努伦格尔九世,来搭讪的贵族冲萨雷伯爵挤了挤眼,小声问道,“那你觉得,害死国王陛下的人真是莱克斯殿下吗?”
莱克斯派人杀害努伦格尔九世的消息甫一传出,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荒唐至极, 莱克斯既然没死, 那他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王,何必要大费周章地搞这一出。
但王宫来的信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莱克斯至今不曾回到王宫,一直留在弗霍斯特庄园内, 他和努伦格尔九世的嫌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因此,不少人心中还是保留了几分怀疑。
不过,这句试探问到萨雷伯爵头上那可是问错人了。
他呵呵一笑,轻飘飘地把这个危险的话题推远了,“我也不知道呢,既然是国王陛下的葬礼,莱克斯殿下应该会到场吧,到时候你有什么疑问,不如当面问他好了。”
“哦?莱克斯殿下会来参加葬礼吗?难道你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人不依不饶地追问。
萨雷伯爵故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或许吧。莱克斯殿下毕竟是国王陛下的长子,父亲的葬礼,他不应当缺席才对。”
哪怕明知来了或许就走不掉了,但不来不就更加给人留下话柄了吗?
总之,无论莱克斯怎么选,来或不来,都属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留给贵族们说闲话的空闲实际上并不多,很快,四名穿着黑色教袍的大主教出现了。
他们的露面仿佛为即将举行的葬礼敲响了开始的钟声,运着棺椁的马车缓缓从王宫驶出,后头还跟着两辆华贵的马车,整齐的卫队则守在车队的两侧,隔绝开人群探头探脑的视线。
按照规定,国王的棺椁要绕着王城走一圈,供所有臣民最后一次感受他的存在,最后才在万众瞩目之下送入教堂,由教皇主持接下来的仪式。
车轮不断前进,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发出声音,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固住了。
然而在护送棺椁的守卫远远地望见教会大门之前,一阵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着白马位于最前方的人,赫然拥有一头如金子般璀璨的头发。
“是莱克斯殿下。”
“莱克斯殿下竟然回来了?”
“他如今看着可真有气势啊。”
人群中骤然爆发一阵窃窃私语。
众人都没想到,莱克斯居然真的带着人回来参加努伦格尔九世的葬礼了。
他就不怕这是个专门为他而设计的陷阱吗?
莱克斯目不斜视地骑着马来到车队末尾,一同抵达教会。
“莱克斯!你、你竟然回来了!”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妇人捂着嘴,热泪盈眶地看着莱克斯。
“纳伊芙姑姑,这是父亲的葬礼,我当然要回来了。”
莱克斯利落地下马,高挑的背影挺得笔直,仿若一棵挺拔的杉树。
他神色淡然地与落后纳伊芙一步走下马车的伊莱雅与西维里对视。
西维里感觉到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加大了力气,他同样震惊地盯着头一次见面的莱克斯,这就是他的兄长吗?
除了努伦格尔王室如出一辙的金发金眸之外,他……他和父亲长得可真不像。
努伦格尔九世的长相可以称得上一句英俊,却算不上多么出众,但莱克斯站在阳光底下,仿佛阳光都刻意为他的俊美镀了一层金边似的,令人头晕目眩,不敢多瞧。
“你这个心狠手辣,胆敢杀害父亲的凶手竟然还敢回来。”
伊莱雅到底经历过更多的风霜,她飞快地回神,率先发出了对莱克斯的审判,提醒着那些守在教堂内的贵族们,如今的莱克斯不是他们应该尊敬的王储殿下,而是杀害努伦格尔九世的人。
“我没有对父亲动过手,也不打算在这里同你争论杀害父亲的真凶究竟是谁,比起这些,先让葬礼举行完更重要。”莱克斯镇定自若地道。
说完,他抬腿,先一步走入教堂之中,站到了最前排。
而切尔各亦扶着剑,紧随莱克斯的身后,随时一副保护他的姿态。
从门口到教堂内部这么短短一段路,愣是没有任何人敢出来阻拦莱克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右侧首位立定。
即使是脸色不太妙的伊莱雅,也顾忌着葬礼忍下了想要对莱克斯发难的心情。
她不忍也不行,没看到纳伊芙生怕她忍不住,还特意来搀扶了她一把吗?
纳伊芙好歹是如今仅剩的公主,当着众人的面,伊莱雅还是得给她一点面子。
贵族们还以为无法避免要爆发的一场争端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心中不知为何还感到了些许失落。
不过很快,另一场争端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有教皇才能为国王陛下举行葬礼,所以我们决定在今天推举格奥鲁多大主教成为新一任教皇,为国王陛下主持接下来的仪式。”
说话的是四位大主教中最年长的菲科勒,他曾经还与阿隆索竞争过教皇的位子,说出来的话自然颇有分量。
“我同意菲科勒的说法。”安德烈也站了出来,支持格奥鲁多成为新的教皇。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点头同意这件事,众人的视线纷纷移到最后一个人,即拉奥德的身上,打算看看他的回应。
是赞同,还是——
“我不同意格奥鲁多大主教成为教皇。”拉奥德道。
果然。大家都对拉奥德的回答有种意料之内的感觉。
就算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但就这么屈服,岂不是拱手将最后一点机会白白让了出去,那可不行,总得挣扎一下吧。
“哼,拉奥德大主教,这里唯独你没有选择同不同意的资格。”格奥鲁多哼笑一声,对拉奥德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不急不缓地道,“本来我并不想给已经离去的阿隆索大人抹黑,但教会内的纯洁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哪怕是教皇也不行,因此,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个真相说出来。”
“那就是,你,拉奥德,身为阿隆索大人的私生子,不应该继续以大主教的身份站在这里。”
随着格奥鲁多的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了贵族之间一阵骚动。
谁都没有想到,在努伦格尔九世的葬礼上还能听到这样的惊天丑闻。
教会一直以来都不允许任何一名神父或修女脱离贞洁之身,他们既然选择进入教会,远离俗世,就应该一心一意地侍奉信仰度过余生。
但本应该保守贞洁的教皇竟然私下有了孩子,不仅将他纳入教会之中,还让他坐上了大主教的位子,简直荒唐!
“哦?格奥鲁多大主教,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说出的话而负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阿隆索大人的孩子吗?”
面对格奥鲁多突如其来的发难,拉奥德一点也没有失态,他像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出,还有心思看向诸人,笑问道:
“大家应该都看得出来,我和阿隆索大人长得并不相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