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的坦荡,梅拉反而不疑有他,只是再一次提醒了一遍时间,“记得五天后按时过来拿你定好的东西。”
“记住了。”杜克瓦托挥挥手,不再留下来碍事,转身抬脚就走。
莱克斯适当地让开了一条道,供杜克瓦托离开。
他却没有再看莱克斯一眼,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很快,杜克瓦托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之间。
五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并不长,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杜克瓦托便重新出现在了小木屋附近。
莱克斯早已整装待发,安静地站在小木屋前面的空地上,等待着杜克瓦托的到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杜克瓦托瞧见莱克斯身后紧闭的木门,往常只要有梅拉或是塞拉斯在,这扇木门永远朝外敞开,欢迎任何人前来到访。
“梅拉带着塞拉斯去找克丽芙的果实了。”莱克斯语气淡淡地答道。
传说中,克丽芙是海洋之神的女儿,海洋是她的家,也是困住她的囚笼,一旦离开海水,克丽芙便会化为一场泡沫消散于空气之中。
即使如此,克丽芙依然无比向往陆地,不惜化作一场雨水,将自己的身躯洒往大地上的各个角落。
而代表她眼睛的那部分,则掉落在悬崖之上,催生出一种长相特殊,堪称丑陋的植物。
它苍老的表皮上长着许多疙瘩似的瘤子,太阳的光辉将这些瘤子晒得皮开肉绽,露出粉色的内里,在一场雨水过后,会有纯黑色的仿佛眼珠子似的果实自此长出。
由此人们称呼它为“克丽芙的果实”。
前天恰好下了一场大雨,还下了足足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雨停了,梅拉立刻兴冲冲地带着塞拉斯出门去了。
毕竟悬崖这种地方,还是能变大,又能载着梅拉到处飞的塞拉斯更有用。
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为梅拉效劳的机会,塞拉斯出门前,胸脯挺得高高的,趾高气昂地瞪着一双黑豆眼,得意地瞥过面色平静的莱克斯,故意拿腔拿调地道:“唉,果然我这双翅膀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像莱克斯,无非也就能给屋子里扫扫灰、收拾收拾餐具,这些不过是塞拉斯不乐意干的活,哪怕现在梅拉张口莱克斯闭口莱克斯,塞拉斯仍然坚信,在梅拉的心里,它塞拉斯的分量更胜一筹。
瞧,让塞拉斯大展身手的时刻这不就到了么。
莱克斯居高临下地看了塞拉斯一眼,他才不屑于和一只乌鸦争宠。
“你那是什么眼神?”塞拉斯被莱克斯看得毛都炸了。
“没什么。”莱克斯慢条斯理地移开眼。
塞拉斯不依不饶的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让梅拉的催促给打断了,“行了塞拉斯,你和莱克斯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
“哼,看在梅拉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塞拉斯丢下自以为气势汹汹的一句,拍着翅膀飞到梅拉的面前。
接下来只见梅拉嘴唇微张,对着塞拉斯喃喃了几句,随后塞拉斯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逐渐变大,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如同一座小山那样高大,才终于停止了生长。
头一回面对这样巨大的塞拉斯,莱克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心悸,这是来自本能的恐惧。
下一秒,塞拉斯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天哪,莱克斯你好小啊,看起来还没我的爪子大。”
说着,塞拉斯往前伸了伸它的爪子,冲莱克斯得意洋洋地比划。
莱克斯的心情顿时成功地恢复了平静,果然就算变大了,塞拉斯还是塞拉斯,它的脑袋里压根没法塞下更多的智慧。
只不过是外表唬人而已。
几次呼吸的功夫,梅拉熟稔地爬上塞拉斯的背,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上头。
“好了,塞拉斯,我们走吧。”梅拉揪了揪塞拉斯的羽毛,这点力度对它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塞拉斯会意,瞬间腾空而起,上下拍打的翅膀掀起了一阵猛烈的巨风,把梅拉那头火焰一般热烈的红发吹得四散纷飞。
随着塞拉斯远去,留在地上的莱克斯只能望见它的背影逐渐缩小,最后化为一个针眼大的小黑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梅拉与塞拉斯离开后没多久,莱克斯等来了按照约定到来的杜克瓦托,他打开腰间的小包,掏出了梅拉提前交给他的两瓶治愈药剂,递了出去。
杜克瓦托随意地把两瓶药剂塞入腰间,用皮革腰带的扣子固定住,听到梅拉去找炼制魔药的材料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看了莱克斯一眼,道,“那我们也走吧。”
莱克斯嗯了一声,用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地跟在了杜克瓦托的身后。
随着他们离开,四周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
梅拉与塞拉斯先莱克斯一步回到了小木屋之中。
梅拉随手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往地上一放,没想到她这次的运气竟然这么好,摘到了不少克丽芙的果实,原本没有把握一举炼制成功的新药剂,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希望。
“也不知道莱克斯怎么样了?打猎黑熊这么危险的事,他不会受伤吧?”变回正常体型的塞拉斯蹦跳到桌子上。
“嗯?你竟然担心莱克斯会受伤吗?”梅拉有些讶异,她没想到塞拉斯对莱克斯的担心居然压过了它以往对杜克瓦托的信任。
“哼,我只是担心他如果受伤了,就找到借口逃避干活罢了。”塞拉斯傲娇地一扭头。
不过塞拉斯也不是那么担心莱克斯的安危,毕竟它偷偷看到了,梅拉往莱克斯的小包里塞了三瓶治愈药剂,多出来的那一瓶是专门给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我回来了。”莱克斯略显狼狈的模样忽然出现在了小木屋的门口。
只见他的衣服上不仅多了好几道被划烂的口子,金灿灿的发丝间还夹杂着不少草屑,仿佛在地上滚过好几圈似的。
当然,最吸引注意的还是莱克斯脸上那道新鲜的爪痕,它从靠近鼻翼处的位置,一路来到了莱克斯的耳后,其中隐隐有粉色的皮肉外翻出来,简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只要力道再深一点,说不定都能看见皮肉底下的骨头了。
“怎么回事?杜克瓦托还真的欺负你了?”梅拉微微睁大眼,以她对杜克瓦托的了解来看,他顶多嘴上口花花,不可能真的欺负莱克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才对。
又不是仇人。
等等,梅拉抬着下巴陷入回忆,平时杜克瓦托好像经常用嘲弄的口吻嘲笑那些无所事事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来着。
曾经梅拉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毕竟哪个平民不讨厌这些没事就爱涨税收,动不动还要在领地内兴师动众的老爷夫人们呢?
然而归根究底,贵族们是王室册封的,他们奢靡的生活也是国王默许的,不如说,国王的生活可比贵族们还要铺张浪费。就拿努伦格尔九世来举例,他每年举行舞会倒掉的葡萄酒比地里长出来的粮食还要多。
再看看莱克斯那显眼的金发金眸,来自王室的血统毋庸置疑,杜克瓦托若是恨屋及乌……
“杜克瓦托没有欺负我。如果不是他及时把我从熊掌下救出来,我或许就不只是留下这道伤痕而已了。”莱克斯的话打断了梅拉的遐思。
寥寥几句,已然足够推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但莱克斯却不欲与梅拉多谈此事,又不是小孩子了,受伤了还要哭着和大人撒娇。
他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杜克瓦托让他转交给梅拉的十六枚银币,接着没事人一样去准备晚餐了。
反倒是梅拉盯着莱克斯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夜里,莱克斯裹着毯子,忍不住回想起下午那一幕。
此时这头前不久还凶猛异常,让莱克斯形容狼狈的大黑熊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它不甘地瞪着一双眼睛,渐渐失去了呼吸。
而杜克瓦托随意捡起地上的草叶,把匕首上的血污抹去,重新恢复成银光闪闪的模样,准备开始给大黑熊剥皮。
莱克斯脸上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更有豆大的汗珠偶尔从额间滑落,洇入伤口,让莱克斯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能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
刚才情况紧急,顾不上收拾伤口,现在莱克斯总算能掏出止血药粉,一股脑地倒在了脸上。
至于梅拉给他额外准备的那瓶治愈药剂,莱克斯没动,这点小伤看着恐怖,却也不是不能自愈,无非是多花点时间罢了。
忽然,背对着莱克斯的杜克瓦托道,“你想逃离黑暗森林吗?我可以帮你。”
仿佛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莱克斯的手一抖,差点把最后一点药粉倒进眼睛里去。
第14章 梅拉睁开了眼。
梅拉睁开了眼。
月色自窗外流淌进来,为颜色暗沉的木质地板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光亮,梅拉可以清楚地看见角落里,深红色的毯子掀开了一个角,本应该睡在其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小木屋外,莱克斯坐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曲着一条腿,双手撑在身后,静静地仰望漫天的繁星。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看什么呢?”
梅拉的声音自莱克斯的身后传来。
其实莱克斯早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大概梅拉压根就没想过要掩饰。
她毫不客气地推了推莱克斯,让他往旁边让让,一撩裙摆,自己也坐到了石头上。
莱克斯默默地把大部分位置让了出来,然而梅拉浅褐色的裙摆还是有一点边缘搭到了他的腿上。
以莱克斯的眼界来看,这条裙子自然非常一般,布料过于厚重,质地过于粗糙,再加上缝合处显眼的线头,简直像是直接披了个麻袋在身上。
又因为浆洗过太多遍,裙子的颜色已经开始泛白,即使是王宫里最下等的女仆,也不会穿得这样不体面。
但因为穿着这条裙子的人是梅拉,又好像不值得为此而大惊小怪。
她和莱克斯认知中的贵族淑女截然不同。
爱睡懒觉、讨厌干活、只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好话等等,相比之下,不修边幅只是梅拉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这看什么呢?”梅拉弯起手肘,顶了顶身旁莱克斯的肩膀。
“……在看星星。”莱克斯不得不答道。
“看出什么来了吗?”梅拉锲而不舍地追问。
看星星能看出什么花来?
莱克斯沉默了一会儿,伸出食指指到,“这是附近所有星星之中最亮的一颗。”
“啊,是这颗星星。”梅拉好像认识它似的,发出一声喟叹。
见莱克斯眼神微妙,梅拉笑吟吟地捧着脸颊,同样抬头仰望这片深邃的夜空,“很奇怪吗?占星术可是一门古老的、只有女巫才能学习的传统预言术。”
在女巫们的心中,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基本上,一颗星星会随着它所代表之人的成长变得越来越明亮,又随着这个人的衰亡逐渐黯淡,直至彻底熄灭。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譬如代表你的那颗星星,生来就比别的星星更亮。不仅如此,许多人哪怕正值壮年,他的星星也未必能有你的星星那样明亮。”梅拉含着笑意道。
“为什么?”莱克斯的眼神一动。
涉及女巫才懂得的神秘知识,莱克斯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轻易被挑起了探究的欲/望。
“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王子,你的一举一动生来就能影响到很多人。”梅拉理所当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