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枕师姐他们会有危险吗?”郑清意焦急地原地转圈。她平复了一下因为千归语的传音感到有些难受的神识,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家兄长的左臂。
【只要结了黎萤姑娘的心结,就可以顺利出来。而且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他们一会就平安出来了。】
千归语的意念穿到在场众人的脑海中,就算是综合能力最强的孟百川也因为意念中的无形压力皱了皱眉。
见此,千归语贴心地取出传音玉碟,以灵力探之。
【就算不能解开黎萤姑娘的心结,他们也无大碍。这万象返璞阵本为双层阵法,第一层是实打实的杀机之阵,第二层却更多的是助人坚定道心的生灵之阵。】
【斜师兄成日泡在藏书阁内,最擅长解这种上古杀阵;就算无法解开第二层的心结,只要破了阵眼,就能平安回来了。】
【就是黎萤姑娘可能要昏迷一阵子,其余就没什么劣处了。】
看着千归语传音玉碟上显现的字体,宓观鱼揉揉太阳穴,欲言又止。
“斜道友,你和苏苏平时也是像刚才一样交流吗?”
虽说是没有恶意的交流,但总感觉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莫名让人头疼。
这真的只是简单的神识传音吗?
千归语但笑不语。
万象返璞阵内,枕苏收回把脉的手。既然探明了这阵法的虚实,黎萤的身体目前也没什么地方出现不对,那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力帮助黎萤度过一直根植于她内心的心结。
黎萤天赋过人,又长了张可爱幼态的娃娃脸,自小被瑶寨众人当祖宗捧着,生怕有什么磕着碰着,说是被爱浇灌着也不为过。要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怕也只有那一件事。
“小余。”枕苏打横抱起黎萤,又剥开她额间的几缕碎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岸和黎萤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啊?”余镜台懵懵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刚想举手发言,手中突然被放了块阵石。
“脑袋不清楚没事,手还能用就成。”季沉恶魔微笑,“我们可是真实存在这阵法形成的空间里的,我给咱们套了个隐身阵,你手里拿的是阵石。如果不小心掉了或损坏了,让黎萤认为我们是变态跟踪狂,下场可能会有点惨哦。”
余镜台想起黎萤身边的金蝎,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她之前给自己科普的某些蛊术知识,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用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理智控制双手夹住阵石,紧紧合拢于胸前,一副“我与阵石同生共死”的模样。
全然忘记了阵石没了也可以再另起隐身阵法的情况。
他们目前处在一个山窝里。从周围的环境看,好像还是个穷山僻壤,风一吹就带起不少尘土来。
“阿嬷,我今天想吃炒蘑菇。”
“好好好,阿嬷给你做。”
在这荒凉小路上行走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矮的一看就是缩小版的黎萤。她还是扎着两个标志性的小麻花辫,带着一身的银饰,头上还别了一朵镶了银边是紫色绢花,上面绣着蝴蝶样的纹路,看起来古灵精怪的。
“黎萤。”又一个小矮子从对面走来,正是小时候的沈岸,“姐姐说过,不能给人添麻烦的。”
“要你管!”黎萤对他做了个鬼脸,继续朝着阿嬷撒娇,沈岸只能自己一个人握着小拳头生闷气。
“小小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冯阿嬷揉揉沈岸的头,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慈爱。她的手掌很大,上面的皮肤也不光滑,但是力道轻柔,也避开了沈岸头上的红色发冠,对待他们像是在呵护什么未开的娇嫩花苞。
“……我没有生气。”沈岸好像很不适应,但也没有躲开。
“阿嬷,我们今天做沈岸喜欢吃的虫子吧。炸虫子煎虫子烤虫子蒸虫子煮虫子炖虫子……他!全!都!喜!欢!”
“黎萤!”沈岸炸毛,抬手就要去揪黎萤的小辫子。黎萤才不乖乖就范,借冯阿婆的身体来遮挡躲避。二人绕着冯阿婆你追我躲,紫色的绢花和红色的发冠绕着冯阿婆转来转去,就像这无尽的枯地中生出了艳丽至极的花。
枕苏一行人隐身跟在他们后面,走到了一个傍山而建的小村庄内。村庄内的建筑大多都是木屋,面积也不大。虽说是村庄,里面却大多是老人和幼童,极少有青壮年的存在,就连年轻女子的数量也很少。
村庄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稚童的练笔,依稀能辨认出是“芳菲源”三个字。
第42章 芳菲源
“阿嬷, 你们回来啦。”进了村子,沿着小路走过几间房屋,就能看到在门口等着的春儿。她见到缓步走来的几人, 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到几人,紧紧抱住冯阿婆的胳膊往里走。
春儿正是十五的青春年华,人却长得瘦瘦小小, 与同龄人站在一起就好像小了几岁。她扎了一条单侧麻花辫, 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小鹿。
他皮肤有些太白了, 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穿的是很普通的麻布衣裙,腰间系有灰色围裙一条,脚踏一双麻鞋, 虽然朴素, 却胜在干净齐整。
春儿是冯阿婆在村子外面捡到的弃婴。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凡尘山村里,最快的交通方式就是驴车。但暖春未至,积雪还没化完,驴车不便通行, 是冯阿婆抱着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在吹着寒风的一个冬末, 一步一步地走到镇上, 把婴儿交到了据此数十里的医馆中。
医馆的人用尽一身医术, 终于保住了婴儿的性命, 只是她落下了病根, 不知道是否能活过十二岁的生辰。
冯阿婆没有丢掉这个孩子。她把家里最暖和被子拆了, 给春儿做棉衣。春儿怕冷, 她就在冬日囤了树枝木炭来烧;春儿的药不能断, 她就绣花补贴家用……芳菲源里没什么青壮年, 冯阿婆的一双儿女都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山洪中失了生机。一个老太太,凭着自己孤身一人,硬是把春儿养过了第十五个春。
冯阿婆把三月二十日的春分时节当做春儿的生辰日。春儿挺过十二岁的生辰时,冯阿婆特地去镇上给她裁了一块新布,欢天喜地的给她做了一件单衣,上面绣着鹅黄的迎春花。春儿自己也争气,不仅小小年纪掌握了绣花这一技术,绣上的花鸟百兽栩栩如生,甚至比许多专门的绣娘的绣技都要好。
“沈岸,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呀?”两个小孩被赶到里屋准备吃饭。黎萤双手捧着脸蛋,眼睛忽闪忽闪地,“我保证不再用虫子吓唬你了。”
“我才不怕虫子!”沈岸低声反驳。
“我不怕虫子~”黎萤才不给他留面子,“那为什么你上一秒看到我新找的虫子,下一秒就撕了传送符,传送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里。”
黎萤晃晃右手上的银铃铛,左手上的银铃铛被她偷偷塞到了冯阿婆的小匣子里。
“要不是我的五行蛊里有你的血,能知道你的方位,才能用传送符跟过来。长老爷爷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要扩大玄春门在南区开设医馆数量的事,我可没告诉他们我们两个在这里,我才不想挨骂。”
紫衣小姑娘右手握拳拍拍胸脯,一脸信誓旦旦。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看着面前的黎萤,沈岸破罐子破摔般苦恼挠头,整个人好像快要碎掉了。
“谁要你照顾啊!再说,我到这里是因为谁啊!”
原来玄春门与瑶寨的主事人打小便交好,相互之间走的很近,又同时出了两位天赋过人的苗子,彼此又有长辈滤镜加成,趁瑶寨来玄春门商讨事宜时,给两个小孩订了娃娃亲,平常也多让他们两个一起玩。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娃娃亲,只觉得自己有了新的朋友,两个人一起玩可比自己一个人有意思多了。瑶寨善蛊术,蛊又与虫离不开。作为一个合格的瑶寨小圣女,黎萤自认为自己活泼开朗,不能丢了瑶寨的面子,也大方地把她的新玩具分享给小伙伴。
是一直通体青绿的大青虫。
“沈岸你看!”黎萤献宝一般把它捧到沈岸面前,“我还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呢。”
哪知新的小伙伴表情平静,好像还带着一分不自然的僵硬。
他冷静地掏出了一沓传送符。
原地消失。
他消失的瞬间,黎萤的脑海里已经想到长老爷爷们的脸能有多黑了。但她记得昨日当着众人的面,沈岸让她的五行蛊咬了一口,这让她可以模模糊糊感觉到沈岸所处的位置。她沿着冥冥之中的感应,发现沈岸好像逃的有一点远。
黎萤扔掉了手中的大青虫,仿佛已经看到了长老爷爷“让你给人家好好相处你把人家小孩吓跑了气死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哎呦太愁人了”形如此类混合的目光。
从小众星捧月的瑶寨小圣女扁了扁嘴。
我才不要独自挨骂呢!
抱着这种心态,她也跟着沈岸到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
后面的事好像顺理成章的,斗嘴的他俩在路上被冯阿婆捡到。冯阿婆好像认为他们是离家出走的淘气鬼,虽不知他们的来历,却依旧收留了他们。
他们也认识了春儿。
今天是他们在芳菲源的第七天。
黎萤觉得春儿是个超级超级好的大姐姐。她会陪着黎萤玩虫子,还会帮沈岸整理发冠,会做好多好吃的,绣的花也特别好看。
“小萤,你看。”春儿坐在小木凳上,膝盖上是绣了一半的花簇。黎萤乖乖抱着另一个小木凳,坐在她的旁边。
“这是百合花,这是牡丹花,这是迎春花……”她的手指很纤细,却已经起了一层薄茧。
“听阿嬷说,我们这里之前可是个好地方,一到春天,就会有满山遍野的花,路边上被花占满,只给人留下极细的下脚处,就像芳菲无数的桃花源一样。只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洪水,现在的地方不太好看,种地也难,很多叔叔阿姨都去镇上了。”
春儿抚摸着自己的绣品,语气憧憬:“我马上就要过十五岁的生辰了。我是被父母遗弃的,是阿嬷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生辰就是阿嬷捡到我的那一天。以往都是阿嬷给我准备礼物,我今年也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阿嬷最近好像很累,我看到她晚上偷偷起来到屋外了。她不舍的点油灯,肯定又借着月光来绣了……也不知道保护自己的眼睛。”
“只是我不知道,阿嬷喜欢什么……”
“我知道!”黎萤举高右手,“阿嬷想要织云锦。”
“织云锦?”
“好像是最近时兴的一种布料,穿上柔软丝滑,颜色灿烂好似晚霞,就像把云朵织成布穿在身上一样。”黎萤小嘴叭叭个不停。
“我前几天跟阿嬷去卖绣品的时候,阿嬷在一个我不认识的绣楼前面看了好久,嘴里说了什么……‘织云锦’、‘肯定很好看’之类的话。”
“这样好的东西,一定很贵吧,我想亲手给阿嬷织一块,可是我没见过……”春儿好像有些羞愧,低着头又开始绣花。谁知黎萤猛的把自己头上的绢花一拽,绢花在她手中散开来,成了一块镶着银边的布。
“这个是织云锦,春儿姐姐,给你!”
她献宝似的双手捧起:“春儿姐姐这么聪明厉害,肯定能把织云锦织出来的。”
春儿一时间又高兴又不好意思,黎萤故作成熟地摆摆手:“我喜欢阿嬷,姐姐也喜欢阿嬷,我们一起来给喜欢的阿嬷她喜欢的东西吧!”
之后的几天,春儿把那块织云锦当做样本,每天都在研究如何复刻它,黎萤缠着冯阿婆也的时间也更加长,每天都把她逗得合不拢嘴。
沈岸悄悄把劣质的草药换了,把自己典当玉佩换来的上等品质药草混了进去。有了想做的事,又以上品草药滋养,春儿的精神竟然比之前好了不少。
五日转瞬即逝。按照以往,冯阿婆会赶往镇上售卖绣品,晚上会和春儿一起度过她的生辰。春儿和两个小朋友偷偷约好,黎萤负责缠住冯阿婆让她晚些回来,沈岸和她负责把家里好好装饰一番。
“春儿姐,你去歇着吧。你的身体这几日恢复的很不错,更应该多休息才是。”沈岸在木屋的门上挂了一条彩绫。这条彩绫是春儿自己织的,用的是冯阿婆第一次教她绣工的织法。
春儿也不勉强,只是微微喘着坐在门外的小木凳下。冯阿婆家外面有一个拿篱笆划出来的小院子,院子里面有一棵白杨树,树下是两个小朋友和冯阿婆收集树枝编的四把小藤椅。黎萤把它们摆在白杨正下方,阳光在日出日落之时斜照进小院,别有一番情趣。
“谢谢你,沈岸弟弟。”春儿拿过小木凳坐在门口,把费劲心思织成的织云锦摊开在腿上,意有所指,“姐姐这几日喝的药被你换了吧,味道都不一样了。明明你是个小孩子,却还要你破费,我真的有点过意不去。”
“什么?”沈岸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看到彩绫挂歪了,赶紧踩着小木凳上去整理一下。
“你春儿姐喝了这么多年的药,这点东西还会弄错吗。”她笑道,“白糖和冰糖是味道尚不一样,更别说品质不同的药材了。”
“沈岸,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们。”
都说三岁看老,沈岸的傲娇本质从小就显露出来,具体表现为在受到感谢或者赞扬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移话题。
“春儿姐,织云锦大多都是艳丽极了的颜色,你为何织的如此雅致。”
春儿将她织就的织云锦摊开在膝盖上。她大约织了几寸,是白色的主调,其中掺了些鹅黄的丝线,像是雪中微微颤颤的花苞,又像是空中点点的星光。春儿还在一端加了黎萤提供的银铃,风一吹就泠泠作响,清脆的很。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这几日为冯阿婆准备的礼物,言语间还有些羞腼。
“阿嬷平常衣物只穿黑色、赭色这种不易弄脏的颜色,很少有颜色清亮的物件。我本来想给阿嬷做一条鞶革,但这织云锦的手法太过复杂,对丝线的质量要求又高,这几日挑挑拣拣也只赶出了这几寸,或许只能给阿嬷当个颈巾了。”
“沈岸小弟,我这块……织的怎么样?”
人总是盼着最亲近之人的肯定,就算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在对方见到自己的成果前,总想再三询问与他人以缓解紧张,好像这样就能在无尽的期待中迎来向往的结果。
沈岸出生于玄春门,在这个修真界最富有的宗门里长大,平时吃穿用度皆是上等中的上等。平心而论,作为自己摸索的织法的新人,春儿织的不算最好,却胜在用心,好像能从缜密的针脚中看出灵动来。
“很好。”沈岸又强调了一遍,“你织的特别好。”
春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眼中是止不住的期待,她想看看天空,眼中却出现了沈岸惊慌失措的神情。